京州高档住宅的客厅里,气氛有些凝滞。
周子琳在父母殷切又带着疑虑的目光注视下,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拨通了钟小艾的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传来钟小艾温和的声音。
“小艾姐!”周子琳的声音立刻切换成亲昵又带着恰到好处委屈的腔调,“是我,子琳呀。
最近还好吗?姐夫那边……事情还顺利吧?”
她先是寒暄问候,言语间流露出对侯亮平处境的“关切”。
钟小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依旧保持着从容:
“还好,亮平在反省,正好静一静。
子琳,你怎么样?上次电话里听你情绪不高。”
铺垫已够,周子琳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苦涩的叹息:
“小艾姐……唉,别提了。
那天去预备干部学院面试,我……我真是……”她刻意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充满了难堪和自嘲,“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像个红屁股的猴子!傻愣愣地杵在那儿!
人家学院那边,态度客气是客气,但眼神里的意思明明白白——‘你怎么还在这儿?’别提多尴尬了!我爸我妈都跟着上火……”她巧妙地用“红屁股的猴子”
这个极具画面感的自贬,将那份羞辱感和家人的压力传递了过去。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沉默了几秒。
她能想象周子琳当时的窘迫,更能感受到周家此刻的不满。
她放柔了声音,带着安抚的意味:“子琳,你的心情我理解。那种落差感确实不好受。别往心里去,这不是你的问题。”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沉稳的承诺,“汉东最近是多事之秋,亮平那边遇到点小波折,精力有点分散。
但既然答应了你的事,我们家亮平就一定会办成!
你放心,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你的名额,肯定能拿回来。”
钟小艾的承诺给了周子琳一颗定心丸,但她知道父母就在旁边听着,必须表现出“懂事”和“为对方考虑”。
她故作犹豫地压低声音:
“小艾姐……我知道你和姐夫为我费心了。
可是……预备干部学院毕竟……跟其他地方不一样,规矩森严,背景又深。
那个方学明……好像也不简单?我是怕……怕硬来会给姐夫……甚至给你和钟伯伯,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要是太难办……要不……就算了?”
她以退为进,既点出了学院的“特殊性”和方学明的“不简单”,又将钟家的“影响”摆在了前面。
这番话果然触动了钟小艾。
预备干部学院的根子直通燕京高层,她当然清楚其特殊性。
方学明那深不可测的背景和中央警卫的配置,更是让她心头蒙上过阴影。
但此刻,周子琳的“懂事”反而更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和对家族面子的维护。
“影响?”钟小艾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属于钟家千金的傲然,
“子琳,你想多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特殊的地方,也得讲人情,讲关系。方学明再有背景,还能压过汉东反贪局长的调查权?还能不给我们钟家几分薄面?”
她的语气带着笃定,“你姐夫在汉东经营多年,这点事,他要是真下决心,肯定能摆平!实在不行……还有我呢!
我就不信,汉东一个小小的干部学院,还能翻了天去?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等着好消息!”
钟小艾斩钉截铁的再次保证,带着不容置疑的家族底气,终于让周子琳和旁边竖着耳朵听的父母露出了释然和期待的笑容。
周子琳连声道谢,又说了几句体己话,才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周子琳转向父母,脸上带着一丝得意,“小艾姐说了,肯定能办成!姐夫在汉东,能量大着呢!”
几乎在周子琳挂断电话的同时,汉东省检察院那间空旷冷寂的局长办公室里,侯亮平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钟小艾。
侯亮平正烦躁地对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显示的,是那份他动用了不少关系才弄到的、关于方学明表面上的档案——
一份薄得可怜、履历清晰得近乎“完美无瑕”、却又处处透着“此地无银三百两”意味的文件。
他紧锁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试图从这滴水不漏的伪装中找出哪怕一丝裂缝。
电话铃声打断了他徒劳的思索。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阴霾,脸上瞬间堆起温和的笑容,接通了电话:“小艾!”
电话那头先传来儿子稚嫩欢快的喊声:“爸爸!”
侯亮平脸上的笑容瞬间真实了几分,连声音都放柔了:“哎!乖儿子!想爸爸了没有?在家听妈妈话……”
与儿子短暂温馨的互动,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郁。
然而,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周子琳和预备干部学院时,侯亮平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子琳刚给我打过电话了,”钟小艾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心疼和无奈,“小姑娘委屈坏了,话里话外还担心给我们添麻烦,怕影响不好。
我看着都心疼。
亮平,你说……这事儿是不是真的太难办了?那个方学明,还有学院那边……水太深?”
钟小艾的迟疑和退意,像一根针,瞬间刺中了侯亮平最敏感的神经!
经过静心园那场颜面扫地的溃败和停职的羞辱,周子琳入学这件事,在他心中早已发生了质变!
这不再仅仅是为了兑现对亲戚的承诺,更不再仅仅是为了讨好妻子娘家!
这已经演变成了一场关乎他侯亮平个人威信、关乎钟家在汉东乃至更高层面影响力的关键战役!
如果连一个“退休教师”方学明都拿捏不住,连一个预备干部学院的入学名额都抢不回来,他侯亮平还有什么脸面在汉东立足?还有什么资格去查丁义珍?
去对付那些比丁义珍更狡猾、根基更深厚的“大老虎”?
钟家的金字招牌,岂不是要因为他而在汉东这块地盘上蒙尘?
“影响?”侯亮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触怒的尖锐,
“有什么影响?!我们按规矩办事了吗?没有!
我们威胁招生办主任了吗?没有!我们伪造手续了吗?
更没有!我们只是在争取一个本该属于子琳的、合理合法的机会!
是在纠正一个因为某些人滥用职权而导致的不公正结果!”
他越说越激动,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声音因亢奋而微微发颤:
“小艾!这根本就不是子琳一个人的事!这是在告诉汉东那些蠢蠢欲动、等着看我侯亮平笑话的人——告诉他们,我侯亮平还在!
我侯亮平说过的话,就一定能做到!也是在告诉那个躲在疗养院里、自以为能只手遮天的方学明——告诉他,汉东的天,不是他姓方的说了算!
我侯亮平要查的人,要办的事,谁也拦不住!这关系到我们能不能在汉东真正立住脚,关系到以后能不能顺利扳倒更大的目标!这口气,必须争!”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显然被丈夫这近乎偏执的激烈反应和宏大的“斗争意义”惊住了,沉默了片刻。
她能感受到侯亮平话语里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孤注一掷的决心。
这让她隐隐有些不安。“
亮平……”钟小艾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心疼和一丝妥协,
“我知道你不容易,压力大。可看你这样……我担心。要不……我们退一步?干部学院太扎眼,方学明又是个硬骨头。
实在不行,就别跟那儿较劲了?我让爸或者我舅舅出面,在京里给子琳安排个更好的去处?
或者直接走公务员的遴选通道?以我们家的资源,总能给她铺条好路,不一定非挤预备干部学院这一条……”
“不行!!!”
钟小艾“退一步”的建议还没说完,就被侯亮平一声近乎咆哮的怒吼粗暴地打断!
那声音充满了暴戾、不甘和一种被彻底激怒的疯狂,震得电话听筒都嗡嗡作响!
“绝对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侯亮平对着话筒,目眦欲裂,额头青筋暴起,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不容置疑的决绝,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认怂,等于向方学明认输!
等于向整个汉东宣告我侯亮平怕了他!
以后还怎么查案?怎么立威?!子琳的事,必须办成!
必须从方学明的眼皮子底下,把那个名额给我夺回来!
这事关尊严!事关大局!没有退路!谁退,谁就是孬种!”
吼完,他胸膛剧烈起伏,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机器捏碎。
电话那头,是钟小艾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惊得哑口无言的沉默。
窗外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投射在侯亮平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一半光明,一半狰狞。
他眼中燃烧的火焰,名为不甘,也名为毁灭。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