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祁同伟按下红色加密电话接听键的瞬间,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沙书记!”声音沉稳,带着最高级别的警觉。
电话那头,汉东省委书记沙瑞金的声音透过加密线路传来,清晰而凝重,没有任何寒暄,直入主题:“同伟,有个紧急任务。
立刻挑选一支最精干、最可靠的小队,要生面孔,派到静心园疗养院外围。
任务只有一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秘密保护方学明同志的安全。
最高优先级。”
祁同伟心头剧震。
秘密保护?最高优先级?还是方学明!他下意识地追问:“沙书记,是否需要同步高书记那边……?”
“不必。”沙瑞金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个任务,目前只有你知我知。绝对保密。尤其不能让方学明同志本人察觉。”他强调,“要外松内紧,像空气一样存在。明白吗?”
“是!坚决执行!”祁同伟立正,声音带着军人特有的铿锵。
电话挂断,加密听筒里只剩下电流的嘶嘶声。
祁同伟缓缓放下话筒,掌心一片湿冷。
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他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沙瑞金如此慎重、如此隐秘地布置对一位“退休教师”的保护,其分量远超他的想象。
这静心园,已然成了汉东漩涡最深、最不可测的台风眼。
时间倒回半小时前。
省委书记办公室厚重的隔音门紧闭,只开了一盏台灯,光线昏黄。
沙瑞金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在玻璃上投下深沉的轮廓。
窗外是汉东的万家灯火,他却感觉肩上压着千钧重担。
桌上那部同样型号的红色加密电话,刚刚结束一次通话。
听筒似乎还残留着对方话语的温度——或者说,是责备的温度。
电话那头是他仕途上真正的引路人,一位早已退居二线却依然拥有巨大影响力的老领导。
老领导的声音平和,却字字千钧:“瑞金啊,方学明同志的事情,我们已经关注到了。”没有客套,单刀直入,“动静不小啊。
一个反贪局长,拿着空白手续,带着民警,在国家级疗养院门口动枪动炮!你这位班长,是怎么掌控局面的?对老同志的保护,对某些年轻干部无法无天行为的约束,做得有些不到位啊……”
“老领导,我……”沙瑞金想解释。“好了。”老领导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不是批评你。是提醒你,方学明同志不仅仅是你的老师,他更是国家的宝贵财富!他的安全,他的清静,容不得半点闪失!更不能成为某些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汉东的局面,你要心中有数,要担起责任来!”
电话挂断。
沙瑞金握着听筒,久久无言,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老领导那句“有些不到位”,像一根针,扎在他心上。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几乎是老领导电话挂断的瞬间,桌上的另一部保密专线、他的私人手机、甚至秘书转接进来的座机……如同被同时投入石子的池塘,铃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办公室死一般的沉寂。
来电者身份各异:有他熟识的、同样在重要岗位上的昔日同窗、党校同窗;有仅仅在会议上点头之交、却位高权重的部委领导;更有一些他从未直接打过交道、只闻其名、来自关键强力部门的负责人……他们的口吻或含蓄,或直接,或关切,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瑞金书记,听说汉东静心园有点小风波?方老身体还好吧?可千万不能受惊扰啊!”
“沙书记,我是XX部的老周。
方学明同志是我们教育系统的功勋元老,他在汉东的安全和生活,还请省委多多费心!有什么需要协调的,尽管开口!”
“沙瑞金同志,关于方学明同志近期遭遇的干扰事件,我部已收到相关报告。
请省委务必确保类似事件不再发生,确保老同志有一个绝对安全的疗养环境!这是政治任务!”
……
每一个电话的核心,都只有一个名字:方学明。
沙瑞金接听着,回应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凝重,渐渐变得有些麻木。
放下最后一个电话,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疲惫地闭上眼。
办公室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那些或直白或隐晦的警告和嘱托在耳边嗡嗡作响。
这铺天盖地、跨越了条块分割、直达最高层面的关注,像一张无形却沉重无比的巨网,将他紧紧笼罩。
方学明三个字的分量,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眼中再无一丝犹豫。
他拿起那部红色加密电话,拨通了祁同伟的号码。
于是,便有了开头那道最高级别的秘密保护命令。
布置完任务,沙瑞金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依旧悬着。
他拿起另一部手机,拨通了小苏的加密专线。
电话很快接通。“苏哲同志,我是沙瑞金。老师休息了吗?”沙瑞金的声音带着晚辈的恭敬。“沙书记,方老刚结束工作,已经休息了。”小苏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好,好,让老师好好休息。明天上午,我想去探望老师,汇报一下工作,不知是否方便?沙瑞金语气诚恳。“方老说,您随时来都可以。”小苏回答。“好,谢谢。辛苦了。”沙瑞金挂了电话。
他走到书柜前,打开一个带锁的抽屉,从最深处取出一个略显陈旧的木盒。
打开,里面不是文件,而是一张精心保存的、微微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青涩的沙瑞金和一群学员,簇拥着一位面容清癯、目光睿智的年轻教师——方学明。
背景是燕京预备干部学院初创时简陋的青砖校舍。
沙瑞金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拂过照片上恩师年轻的脸庞,眼神复杂。
他知道,明天面对的,不仅仅是省委书记对功勋长者的探望,更是学生对恩师一场迟到多年的述职。
翌日上午,阳光透过静心园茂密的竹林,在松涛苑小院洒下细碎的光斑。
空气清新,鸟鸣婉转。
沙瑞金没有带秘书,只身一人,穿着朴素的中山装,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茶罐,脚步放得很轻,走进小院。
小苏无声地将他引到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
方学明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就着明亮的自然光翻看一摞厚厚的文稿。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瑞金来了?快进来坐。”
“老师!”沙瑞金快步上前,双手恭敬地将茶罐放在方学明手边的茶几上,脸上带着一种学生特有的拘谨和发自内心的敬重,“一点今年的明前龙井,学生的一点心意,您尝尝。”
方学明笑着摘下眼镜,拿起茶罐看了看:“好茶。你有心了。”他指了指旁边的藤椅,“坐,别站着。”
沙瑞金依言坐下,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姿态甚至显得有些僵硬。
在这个曾经为他启蒙、塑造了他一生信念的老人面前,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在简陋教室里聆听教诲的青涩学生时代。
窗外竹影婆娑,时光似乎在这一刻倒流。
“这些年,不容易吧?”方学明看着他,目光慈和而洞彻,“一路走到现在这个位置,担子重,压力大,诱惑也多。”
沙瑞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也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微微欠身:“是,老师。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但学生时刻不敢忘记您的教诲,不敢忘记肩上的责任。”
“这就好。”方学明点点头,拿起紫砂壶,亲自给沙瑞金倒了一杯清茶,“在其位,谋其政。发挥好自己的作用,把该做的事情做好,守住本心,比什么都重要。”
话题自然地转向了汉东近期的局势。
沙瑞金谨慎地汇报着经济转型的阵痛、社会矛盾的焦点、一些重大项目的推进情况。
方学明静静地听着,偶尔点点头,但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兴趣。
当沙瑞金提到某些敏感的人事调整和利益博弈时,方学明轻轻摆了摆手,打断了他:“这些具体的、纷繁复杂的东西,我不关心,也不该关心。你们在位置上,按规矩办就好。”
沙瑞金会意,立刻收住了话题。
书房里陷入短暂的安静,只有茶香袅袅。
沙瑞金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口,借机观察着老师的脸色,斟酌着词句,最终还是将话题引向了避不开的那个人:“老师……关于反贪局侯亮平同志的事情……”
他刚起了个头,方学明便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向他。
沙瑞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窗棂的格影透过玻璃,落在沙瑞金挺括的肩章上,压出一道深沉的痕迹。
出乎意料的是,方学明的脸上并没有沙瑞金预想中的愠怒或严厉。
他只是微微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平和与宽容:
“年轻干部嘛,有冲劲,有想法,是好事。
但做事太急,不讲规矩,就容易出格,甚至走偏。”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对于这样的干部,要批评,要教育,要引导他们回到正轨上来。
一棒子打死,解决不了问题,也挽救不了人。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才是正途。”
方学明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漂浮的茶末,几颗细小的泡沫撞在温润的紫砂杯壁上,无声地碎裂、消散。
他的声音平和而坚定“关键,是要让他们明白,敬畏规则,敬畏权力,敬畏人民。这比什么都重要。”
听着老师这番语重心长、不带丝毫个人情绪,反而充满了对年轻干部挽救之意的教导,沙瑞金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下来,一股暖流夹杂着深深的敬佩涌上心头。
他看着老师清癯而平和的面容,那上面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却依然闪耀着洞穿世事的睿智和宽厚仁德的光辉。
老师,还是和当年一样。
沙瑞金在心中无声地喟叹,肩上的压力似乎也轻了几分。
他端起茶杯,恭敬地向老师示意,将杯中温热的茶汤一饮而尽。
茶香在口中回甘,更在心中涤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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