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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安的日子,像护城河的水,缓慢流淌着。张韶涵《阿刁》里那股“不甘平凡地溃败”的力量感,像一颗种子落在萝卜心里,虽然还没破土,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他不再像初到时那样焦虑于必须“找到”什么,而是更沉下心,去触摸这座城的纹理。

尽管早早离开了学校,书本却成了萝卜在漂泊中最忠实的伙伴和避难所。沉重的纸质书不便携带,他的帆布背包里只常年放着一本翻得卷边的《撒哈拉的故事》。三毛笔下的沙漠、奇遇、率真与坚韧,总能在异乡的夜晚给他慰藉,让他觉得世界再大,也有人活得如此自由不羁。毛姆《月亮与六便士》里斯特里克兰德那不顾一切燃烧自我的疯狂,村上春树笔下都市边缘人的疏离与奇遇,还有大冰书中那些带着江湖气的流浪故事,都曾在他不同的迷茫阶段留下印记。这些书,就像一扇扇开在不同维度的窗,让他得以喘息,窥见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在西安,他更多地依赖手机。电子书APP里下载着《刀锋》(白菜提过,他好奇),还有他感兴趣的关于西安历史、佛教文化的资料。那个磨损的硬皮笔记本,被他小心地收在背包最深处。不是不想写,是怕。怕丢了。那里面记着呼市蓝顶棚的烟火气,记着内蒙草原的星光与寒冷,记着火车上看到的窑洞和三十元旅馆的虚无,记着城墙上的夕阳与《阿刁》带来的震动…那是他一路走来的“凿刻”痕迹,是他存在的证明。他不敢冒险。于是,手机备忘录成了他新的“日记本”。字打得快,也方便,随时可以记下灵光一闪的念头,或者拍张照片附上几句感受,发给白菜,也留存在云端。

大雁塔(慈恩寺塔)的身影,在西安的天际线上并不难寻。当萝卜真正站在慈恩寺的山门前时,一种不同于城墙的庄严肃穆感扑面而来。红墙黛瓦,古木参天,香火的气息若有似无地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一种沉静的、悠远的时光感。

他并非虔诚的信徒,但对历史和文化有着本能的敬畏与好奇。来之前,他已在网上查了不少资料:玄奘法师历尽艰辛取回真经、主持译经的宏大事业;大雁塔作为唐代长安城的地标,历经千年风霜;这里曾是盛唐文化的心脏之一,汇聚了多少智慧与虔诚。此刻,站在这片土地上,那些文字记载仿佛活了过来。

他买票进去,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没有直奔大雁塔,而是沿着中轴线,慢慢地走,细细地看。天王殿的四大金刚怒目圆睁,威仪赫赫;大雄宝殿里,释迦牟尼佛低眉垂目,悲悯庄严。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棂,在青石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飘荡着低沉的诵经声和清脆的磬音,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像一块包裹着千年故事的琥珀。

萝卜在殿外的回廊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虔诚的信众上香、叩拜,神情专注。他拿出手机,点开白菜的对话框。

萝卜:[拍了一张大雄宝殿飞檐斗拱在蓝天下的剪影]在慈恩寺。感觉…时间都慢下来了。

萝卜:空气里有种很特别的味道,香火味?木头味?还是…时间的味道?(笑哭)说不清。

萝卜:想起玄奘法师了。一个人走那么远,就为了找点‘答案’(经书)。跟我这瞎晃悠好像有点像,又好像完全不一样(捂脸)。

消息发出去,他靠在冰凉的红漆柱子上,闭目养神。寺院的宁静像温柔的潮水,一点点抚平他连日来在城市喧嚣中积累的躁动。他喜欢这里。喜欢这份远离尘嚣的沉静,喜欢这千年积淀下来的厚重感。他甚至觉得,自己那些关于“意义”、“平凡”、“溃败”的困惑,在这宏大的时空背景下,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尖锐了。

一连几天,萝卜都泡在慈恩寺里。他绕着大雁塔一圈圈地走,仰头看着那历经沧桑的塔身;他坐在藏经楼附近的石凳上,看鸽子在庭院里悠闲踱步;他混在游客里听导游讲解,也自己默默地看着碑刻上的文字。身上的钱在一天天减少,但他有点舍不得离开这份难得的安宁。仿佛只要待在这里,那些关于下一顿饭、下一站去哪的焦虑就能暂时搁置。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他溜达到寺院后方一处相对僻静的角落,一棵巨大的古槐树下。树荫浓密,石桌石凳清凉。一个穿着灰色旧僧衣、面容清癯的老和尚正坐在石凳上,慢悠悠地捻着一串光滑的佛珠。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皱纹深刻,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平和。

萝卜本想悄悄走过,老和尚却抬起眼,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招了招手:“小施主,歇歇脚?”

萝卜愣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走过去,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打扰师父清修了。”

“无妨无妨。”老和尚声音不大,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看你这几天常在寺里转悠,心事重重的样子?”

萝卜有些惊讶,没想到老和尚注意到了他。他挠挠头:“也说不上心事,就是…有点迷茫。到处走走看看。”

老和尚微微颔首,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迷茫,是心头有云,遮了自性光明。年轻人,你眉宇间有慧根,却也缠绕着不安定的风。像只无脚的鸟,总想飞,却不知巢在何方。”

这话说得有些玄妙,却莫名戳中了萝卜的心事。他想起自己一路的漂泊,想起“阿刁”那句“自由的鸟”。

“师父,您…能看出来?”萝卜有些好奇,也有些忐忑。

老和尚捻着佛珠,缓缓道:“老衲虚度光阴,见过些人罢了。你心性不坏,重情义,有几分赤子之心,如璞玉未琢。然,性情中亦有几处关隘。”

他顿了顿,看着萝卜的眼睛,那目光仿佛带着洞察的微光:

“其一,思虑过重,常困于‘为何’二字,如坠云雾,反失脚下之路。世间诸事,并非皆需穷究其理,有时‘行’便是解。”

“其二,易感孤独,常觉身如浮萍。然,心若不安,纵处闹市亦如孤岛;心若安定,荒野亦是家园。你向外求索甚多,却忘了安定己心。”

“其三…”老和尚的目光似乎更深邃了些,“你似有逃避之念。或逃避承诺之重,或逃避情缘之深。须知,人生羁绊,亦是渡舟。畏水不登舟,如何到彼岸?”

老和尚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像一颗颗小石子投入萝卜心湖,激起层层涟漪。这些话,没有具体指向,却仿佛将他性格中那些模糊的、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弱点——过度思考带来的内耗、深藏的孤独感、以及在亲密关系(尤其联想到未来可能与白菜)面前可能出现的逃避倾向——都点了出来。他感到一阵轻微的战栗,像是内心深处某个隐秘角落被一束光照亮了,有些不适,却又无法否认。

“师父,我…我该怎么做?”萝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老和尚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阅尽沧桑的豁达:“无需刻意‘做’。持善念,行正事。烦恼起时,观其如云,来则来,去则去,莫执着。情缘来时,真诚待之,莫因畏果而拒因。心安定,脚下的路自然清晰。记住,渡人先渡己,心灯亮了,方能照见前路,也温暖身边人。”

这番话,像禅语,又像箴言。萝卜听得似懂非懂,但“莫因畏果而拒因”、“心安定”、“渡人先渡己”这几个词,却像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他知道自己不信命理,但这老和尚的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指人心的力量,让他无法一笑置之。

夕阳的金辉再次洒满寺院,给红墙镀上金边,也提醒着萝卜现实的逼近。他兜里真的快没钱了。离开古槐树和老和尚,他心情复杂地在大雄宝殿前徘徊。殿内香烟缭绕,佛像庄严慈悲。善男信女们在佛前虔诚礼拜,许下心愿。

萝卜站在殿外,看着那庄严肃穆的景象。他想起了远方的父母,他们是否还在为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担忧?他想起了白菜,那个在B市养花的女孩,她窗台上的栀子花,此刻是否正散发着清香?她推荐的那首《阿刁》,那“不甘平凡地溃败”的力量,是否还在她心中回响?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思念、牵挂和某种无力感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本不信这些。但此刻,在这千年古刹的暮色中,在老和尚那番话带来的震荡余波里,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渴望。他需要一点寄托,一点渺茫的希望,哪怕只是心理安慰。

鬼使神差地,他走进旁边的法物流通处,用身上为数不多的、本打算撑几天饭钱的200多元现金,“请”了一束香和一盏小小的莲花灯。他学着别人的样子,笨拙地在佛前点燃香,插进香炉。青烟袅袅升起。然后,他捧着那盏小小的莲花灯,走到殿前的许愿池(或供灯处),小心翼翼地点燃灯芯。橘黄色的火苗在莲花灯座里跳跃起来,温暖而微弱。

他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心中默念:

“菩萨保佑,爸妈身体健康,少为我操心。”

“菩萨保佑,白菜…平安喜乐。”

“还有…请给我一点勇气和力量,让我…找到自己的‘渡口’,不再逃避。”

愿望很简单,也很俗气。说完,他睁开眼,看着那盏属于他的、在众多灯火中并不起眼的小莲花灯。200元换来的,就是这一点微弱的火光和一个虚无缥缈的愿望。值吗?他不知道。但做完这一切,他心中那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牵挂,似乎稍微松动了一点点。

手机备忘录里,他飞快地敲下一段话,没有发给白菜,只留给自己:

【日期】慈恩寺·暮

树下老僧,眼似明镜。言我:思重如云遮路,孤独如影随形,畏情如避深渊。句句如针,刺中隐疾。‘渡人先渡己’,‘莫因畏果拒因’…记下了,虽不懂,但心惊。

佛前许愿,俗不可耐。200大洋,换三愿:父母康健,白菜安好,己身…得渡。灯火如豆,愿随风去。

钱快尽。明日,该去找食了。

走出慈恩寺的山门,华灯初上。西安的喧嚣再次将他包围。那份在寺中沉淀的宁静被打破,但老和尚的话语和那盏莲花灯的微光,却像无形的种子,留在了他心底最深处。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上的招聘软件,搜索着“日结”、“临时工”、“物流分拣”之类的关键词。慈恩寺的时光结束了,下一站:京东物流分拣中心。生存的召唤,比任何哲思都更直接,也更不容逃避。阿刁的歌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这一次,是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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