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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和浩特的冬天,在持续不断的寒流侵袭下,显露出它最坚硬也最苍白的底色。蓝顶棚餐厅的暖气开得很足,玻璃窗上凝结着厚厚的水雾,将窗外呼啸的寒风和铅灰色的天空隔绝成模糊的背景板。萝卜刚收拾完一桌客人留下的狼藉,腰背的酸痛如同附骨之疽。他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餐厅靠窗的那个最安静的角落卡座——那里空着。

小雨走了。

她的离开,像一片雪花融化在喧嚣的河流里,无声无息。没有告别聚餐,没有煽情的赠言,甚至没有提前太多天的预告。只是在某个寻常午休结束的下午,领班琪琪格在例会上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小雨离职了,去北京准备考研。”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特价菜是牛排”。

萝卜站在车站回想起

萝卜是后来才从张翔那里知道确切时间的。“半个月前的事儿了!”张翔一边用力擦着吧台,一边随口说道,“小雨妹子?有魄力!说走就走,跟阵风似的。听说考什么艺术…管理?啧,听着就高端!”

半个月前…萝卜心里默念着。他努力回忆半个月前的那个午后。阳光是否也像今天这样,吝啬地透过蒙尘的玻璃窗,试图温暖那个角落?小雨是否还坐在那里,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书页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她看的还是那本厚厚的、封面是抽象色块的书吗?他是否曾像往常一样,在传菜的间隙,偷偷地、远远地望过去一眼?他记不清了。记忆像蒙着水汽的玻璃,模糊不清。他只知道,当他意识到那个角落已经空了许久时,一种迟来的、淡淡的失落感才悄然弥漫开来。

那天午休,餐厅难得的安静。大部分同事都出去透气或在休息室打盹。萝卜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个属于小雨的卡座旁。桌面被保洁擦得锃亮,空无一物,仿佛从未有人在此长久驻留。就在他准备离开时,目光被卡座靠窗的缝隙吸引——那里似乎卡着一点什么东西。

他弯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勾出来。是一本书。深蓝色的硬壳封面,有些磨损,没有书名,只印着一幅扭曲旋转的星空图案,充满了不安和躁动的力量。他认出那是文森特·梵高的《星月夜》。翻开封面,扉页上有一行清秀却带着力道的钢笔字:

痛苦是颜料,生活是画布。——小雨2017冬

字迹的墨色很新,显然是刚写下不久。日期正是她离开的那一天。2017年冬。萝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行字。“痛苦是颜料,生活是画布。”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瞬间击中了他。他想起小雨总是安静看书的样子,那低垂的眼帘下,是否也涌动着不为人知的痛苦、挣扎或渴望?她把痛苦视为创作的原料,把生活本身当作挥洒的载体。这份近乎决绝的清醒和转化痛苦的力量,让萝卜感到一种巨大的震撼和自惭形秽。

他一直以为小雨是纯粹的、安静的求知者,像一株生长在知识土壤里的植物。直到此刻,看到这行字,他才窥见她静默外表下汹涌的暗流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去考研,去北京,去追寻那个“艺术管理”的梦,对她而言,是否就是拿起画笔,在生活的画布上,用积累的“颜料”奋力涂抹自己想要的图案?而他呢?他的“颜料”是什么?他的“画布”又在哪里?是刷不完的盘子?是听不懂的蒙语?是夹在书里的枯草?还是漫无目的的下一站?

他默默地将那本《梵高手稿》合上,像合上一个刚刚窥见一丝秘密的宝盒。他没有声张,只是将书小心地放进了自己的背包。这意外的发现,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无法平息。

那天晚上下班,回到冰冷寂静的宿舍(张翔又去KTV了)。萝卜没有开灯,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坐在床沿。他拿出那本《梵高手稿》,再次翻开扉页,看着那行字。然后,他掏出手机,对着扉页拍了一张照片,光线很暗,字迹有些模糊,但足以辨认。他点开白菜的对话框。

萝卜:[扉页照片]

萝卜:小雨留下的书。在窗边的座位缝里发现的。

萝卜:她半个月前就走了,去北京考研。今天才知道。

萝卜:“痛苦是颜料,生活是画布。”…原来她一直这样想的。

萝卜:我一直以为她只是安静地看书,像…像你一样。没想到她心里藏着这么…炽热又清醒的东西。

萝卜:感觉自己像个瞎子,只看到了水面上的平静。

消息发出去,萝卜把手机放在一边,仰面躺倒在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宿舍里很安静,只有暖气管道偶尔发出“咕咚”的水流声。他想起小雨最后那段时间,依旧每天午休时坐在那个角落看书,安静得像一幅画。谁能想到,那平静的表面下,正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奔向远方的起跑?她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就像她在这里的存在一样安静。这种静默的力量,反而比任何喧嚣的告别都更让人心悸。

手机屏幕亮起,白菜的回复来了。

白菜:[图片](窗台上的茉莉,在台灯光晕下,叶片舒展,叶尖有一滴将落未落的水珠)

白菜:这行字…有力量。像把淬火的刀。

白菜:每个人都是多面的,萝卜。水面下的冰山,往往比露出的部分更庞大,更复杂。

白菜:小雨的静默,或许是她积蓄力量的方式。就像我的茉莉,不开花的时候,也在努力生长根系,吸收养分。

白菜:她的离开很“小雨”,安静,干脆,目标明确。这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态度。

白菜:你不是瞎子。你感受到了她的不同,才会去观察她,才会为她的离开感到失落,才会被她的文字触动。这已经是看见了。

白菜:至于“炽热又清醒”…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有不带点痛苦和清醒的?只是有人喊出来,有人像小雨一样,把它刻在扉页上,然后默默出发。

萝卜一字一句地读着白菜的回复,尤其是那句“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有不带点痛苦和清醒的?”和“安静,干脆,目标明确…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态度。”窗台上茉莉叶尖的那滴水珠,在照片里晶莹剔透,仿佛映照着他此刻潮湿的心绪。小雨用她的行动,给他上了一堂无声的课:真正的远行,不必锣鼓喧天;真正的追寻,往往伴随着静默的痛楚和孤绝的清醒。她像一颗静默的星辰,在离开的轨迹上,投下了一道锐利的光,照亮了萝卜心中某些混沌的角落。他意识到,自己对“远方”和“意义”的追寻,似乎还停留在一种模糊的、情绪化的躁动上,缺乏小雨那种静水深流般的决断和目标感。

他回复白菜:

萝卜:嗯…你说得对。

萝卜:她像一颗自己知道轨道的流星。而我…还在乱撞。

萝卜:看着她留下的字,再看我夹在书里的枯草…感觉我的“痛苦”还没变成颜料,只是…草屑。

萝卜:有点羡慕她的清醒。

时间在忙碌、寒冷和萝卜日益复杂的思绪中滑向离别。当离开呼市的硬座车票终于攥在手里,那份沉甸甸的真实感,混杂着对蓝顶棚的留恋、对未知的忐忑,以及被小雨那行字悄然点亮的某种自省,让萝卜的心绪更加纷乱。

告别KTV的夜晚,喧嚣依旧,却弥漫着无形的离愁。张翔嘶吼的《活着》,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萝卜心上。“慌慌张张匆匆忙忙”是他,“难道说我的理想就是这样渡过一生的时光?”也是他。张翔那个带着酒气和汗味的沉重拥抱,传递着兄弟间最朴素的祝福和担忧:“好好活着!…开心最重要

萝卜想自由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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