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手机震动声将阮夏从浅眠中惊醒。窗外天色刚蒙蒙亮，宿舍里李梦的呼吸声均匀绵长。阮夏摸索着按下接听键，周毅阳沙哑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阮夏...抱歉这么早吵醒你。“
阮夏瞬间清醒，周毅阳的声音不对劲，像是熬了一整夜，又像是刚哭过。“怎么了？“她压低声音，轻手轻脚地钻出被窝，躲进卫生间。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沉重的呼吸声。“球探昨晚联系我了，“周毅阳终于开口，“雷霆队的助理教练，我爸不知道从哪里搭上的关系。他们...他们下周会来看选拔赛。“
阮夏坐在马桶盖上，瓷砖的凉意透过睡衣传来。她知道这对周毅阳意味着什么——可能是职业篮球生涯的起点，也是他父亲长久以来的期望。“这...不是好事吗？“
“如果是三个月前，我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周毅阳苦笑一声，“但现在...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想要的了。“
水龙头滴水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格外清晰。阮夏握紧手机，不知该如何回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毅阳——犹疑、脆弱、充满自我怀疑。球场上的他总是那么自信耀眼，文学社里谈论诗歌时眼中闪烁着笃定的光芒，而此刻电话那头的他，听起来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昨晚查了雷霆队的资料，“周毅阳继续道，声音低沉，“如果签约，就要搬到另一个城市，每天训练六小时以上，赛季期间几乎没有个人时间...“他顿了顿，“更没有时间参加文学社，写诗，或者...“
“或者和一个书呆子女朋友约会。“阮夏轻声接上他的话，胸口泛起一阵酸涩。
“阮夏...“
“你需要什么？“阮夏打断他，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我现在能为你做什么？“
电话那头又陷入沉默。许久，周毅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也许...今天下午能来看我训练吗？选拔赛前的最后一次队内练习。“
阮夏咬了咬下唇。篮球馆对她来说仍然是个充满陌生与喧嚣的地方，但此刻周毅阳需要她。“好，“她听见自己说，“几点？“
挂断电话后，阮夏在卫生间里呆坐了很久，直到双腿发麻。镜中的自己眼睛浮肿，头发乱蓬蓬的，像个被现实突然惊醒的梦游者。周毅阳要离开了吗？去追求他父亲为他规划的职业道路？这个念头让她的胃部绞紧。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阮夏站在篮球馆门口，手指不停地绕着背包带。馆内传来球鞋摩擦地板的声音、哨声和此起彼伏的叫喊。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热浪和声浪同时扑面而来。场地上，十几个穿着统一训练服的队员正在进行攻防演练。阮夏一眼就认出了周毅阳——他比所有人都高一些，动作也更加流畅有力。她悄悄溜上看台，选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
训练进行得很激烈。周毅阳似乎格外投入，几次突破上篮都干脆利落，防守时也比平时更加凶猛。教练的哨声不时响起，调整战术布置。阮夏虽然不懂太多篮球技术，但能看出周毅阳今天的状态不同寻常——不是比赛时的自信张扬，而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仿佛要用这场训练证明什么。
“哟，稀客啊。“
阮夏吓了一跳，转头看见张浩——周毅阳的队友站在下一级台阶上，手里拿着瓶装水，笑容促狭。
“我...只是...“阮夏结结巴巴地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出现。
“放心，我懂。“张浩在她旁边坐下，“周毅阳今早像吃了炸药一样，训练时特别拼。原来是因为你来看啊。“
阮夏摇摇头：“不是因为我...是因为球探要来。“
张浩的笑容消失了：“啊，那个。“他灌了口水，“他爸终于把雷霆队的人请来了？“
“你知道？“
“全队都知道。“张浩耸耸肩，“周教授从去年就开始运作这事了。每次比赛后有球探来，他都会问是不是职业队的。“他压低声音，“说真的，你觉得周毅阳想去打职业吗？“
阮夏愣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周毅阳那么热爱篮球，球技那么出色，打职业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他从来没跟你说过？“张浩惊讶地挑眉，“我还以为...算了，不该我多嘴。“他站起身，“总之，他今天这么拼命，大概是想在选拔赛前证明些什么。给他加加油吧，他听得见的。“
张浩离开后，阮夏的目光重新回到场上。周毅阳正在练习三分球，连续五个空心入网。汗水浸透了他的训练服，勾勒出结实的背部线条。第六个球出手时，他突然转头看向看台，准确锁定了阮夏的位置。即使隔着半个球场，阮夏也能看到他眼中的惊讶和随之而来的柔软。
他朝她小小地挥了挥手，嘴角微微上扬。那一刻，场上凶猛的球员又变回了那个会在紫藤花下给她读诗的男孩。
训练结束后，队员们陆续离场。周毅阳让队友们先走，自己则向看台跑来，运动鞋在台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在阮夏面前停下，胸膛还在剧烈起伏，汗水顺着下颌线滴落。
“你真的来了。“他喘着气说，眼睛亮亮的。
阮夏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他：“我说过会来的。“
周毅阳胡乱擦了擦脸，在她身边坐下，身上散发着热气混合着运动后的独特气息。“谢谢，“他轻声说，“看到你在看台上...感觉不一样。“
“张浩说，你不想打职业？“阮夏直接问道，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询问周毅阳的内心想法。
周毅阳的肩膀僵了一下：“他说了？“
“只说了一点。说全队都知道你爸爸在联系职业球队。“
周毅阳长叹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指节粗大，掌心有长期训练留下的茧。“我喜欢篮球，“他慢慢说，“但职业篮球是另一回事。那意味着把爱好变成工作，变成责任和压力。“他抬头看向空荡荡的球场，“我爸爸从高中就开始规划我的职业道路，好像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阮夏静静地听着，看着阳光透过高窗洒在木地板上，形成几何形状的光斑。
“问题是，“周毅阳继续道，声音越来越低，“我自己也不确定想要什么。篮球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我还想继续读书，写诗，参加文学社...“他转向阮夏，“和你在一起。“
最后一句话轻得像羽毛拂过，却重重地落在阮夏心上。她鼓起勇气，伸手覆上他粗糙的手掌：“你不必现在决定一切。先打好选拔赛，然后...再考虑其他。“
周毅阳翻转手掌，与她十指相扣：“如果我被选中了呢？要去另一个城市...“
“我们会想办法。“阮夏说，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远距离恋爱该如何维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不是你父亲，不是我，只是你自己。“
周毅阳凝视着她，眼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最终，他倾身向前，轻轻将额头抵在阮夏的肩上，像个疲惫的孩子寻求安慰。“谢谢，“他闷声说，“只是...谢谢。“
阮夏僵了一秒，随后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环抱住他的肩膀。这是他们之间最亲密的接触，周毅阳的发丝蹭着她的脖颈，呼吸的热度透过衣料传来。她感到一种奇异的保护欲涌上心头——这个在球场上所向披靡的男孩，此刻在她怀中显得如此脆弱。
“饿了吗？“过了一会儿，周毅阳抬起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笑容，“食堂现在应该还有饭。“
阮夏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你手机是不是有我的照片？“
“啊？“周毅阳一脸茫然。
“张浩说，你训练时一直看手机，像是在看什么人照片...“
周毅阳的耳根瞬间红了：“那个大嘴巴...“他掏出手机，划开相册，递给阮夏，“是这张。“
屏幕上，阮夏站在图书馆的落地窗前，阳光为她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她正专注地整理书架，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阮夏完全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上个月偷拍的，“周毅阳不好意思地解释，“你整理书架的样子...很美。我训练累了就会看看。“
阮夏把手机还给他，心跳加速：“下次可以直接拍，不用偷拍。“
“那说定了。“周毅阳笑着站起身，伸手拉她，“走吧，我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选拔赛当天，天气格外晴朗。体育馆外人头攒动，比平时任何一场比赛都要热闹。阮夏和李梦挤在人群中，耳边充斥着各种议论声。
“听说雷霆队的球探来了！“
“周毅阳肯定能被选中，他这赛季表现太亮眼了。“
“他爸不就是那个有名的心理学教授吗？据说特别严格...“
阮夏攥紧手中的加油横幅——李梦硬塞给她的，上面用荧光笔写着“11号最棒！“。她今天特意穿了周毅阳送的那件蓝色T恤，是他最喜欢的颜色。
“紧张？“李梦撞了撞她的肩膀。
阮夏点点头。这不仅是一场比赛，更是可能改变周毅阳人生轨迹的关键时刻。她想起昨晚他们的通话，周毅阳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却空洞，像是已经接受了某种命运。
入场后，阮夏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座位被安排在了最前排，正对球员席。座位上还放着一张小卡片：“给我最幸运的 charm——Y“。她小心地把卡片收好，胸口泛起一阵暖意。
比赛开始前，球员们列队入场。周毅阳走在最后，目光扫视看台，看到阮夏时明显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他今天看起来格外专注，眼神锐利，与平时训练后懒散的样子判若两人。
比赛异常激烈。对手是去年的大学生联赛冠军，防守严密，进攻凶猛。周毅阳在前两节表现中规中矩，得了12分，但明显有所保留，像是在等待什么。
中场休息时，阮夏注意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走到场边，与教练和周教授交谈。男子不时点头，目光追随着场上的周毅阳。
“那就是球探，“李梦小声说，“看起来挺严肃的。“
第三节开始后，周毅阳突然像变了个人。他连续三次突破得分，外加一个三分球，将比分差距迅速缩小。每次得分后，他都会不自觉地看向阮夏的方向，仿佛从她那里汲取力量。
最后一节，比分咬得很紧。最后三十秒，双方战成78平，球权在对方手中。全场观众都站了起来，阮夏屏住呼吸，手中的横幅被攥得皱皱巴巴。
对方后卫突破分球，眼看就要形成空位投篮——突然，一道红色身影闪电般杀出！
周毅阳！一个干净利落的抢断！他像离弦之箭般冲向对方半场，身后追兵渐远。全场观众已经提前开始欢呼，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没有选择轻松的上篮得分，而是在三分线外急停，转身，面对追防的对手，冷静出手——
唰！球进灯亮！81:78！
体育馆沸腾了。队员们把周毅阳团团围住，揉他的头发，拍他的背。阮夏站在原地，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手中的横幅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庆祝结束后，周毅阳挣脱队友，径直走向看台。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伸手将阮夏拉到场边，紧紧拥抱了她。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心跳声透过胸膛传来，又快又重。
“我做到了，“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不管结果如何，我为自己打了这场比赛。“
阮夏点点头，说不出话来。周毅阳松开她，却被教练叫住——球探要见他。临走前，他捏了捏阮夏的手：“等我。“
赛后采访和评估持续了很久。阮夏和李梦在体育馆外等候，夜色已深，星星爬满了天空。终于，周毅阳独自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却释然的表情。
“怎么样？“阮夏迎上去，心跳又加快了。
周毅阳耸耸肩：“他们给了offer，但不是很理想。发展联盟一年，看表现再决定是否升入主队。“
“那...你要接受吗？“
“我告诉他们需要考虑一周。“周毅阳看向远处，目光深邃，“我爸当然希望我当场签约，但...这是我的人生，我的决定。“
这句话里的坚定让阮夏心头一热。周毅阳转向她，突然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饿了吗？我知道这个点还开着的餐馆。“
三人找了家校外的小馆子，点了满满一桌菜。周毅阳胃口出奇的好，一边吃一边描述比赛细节，说到那个决胜三分时眼睛闪闪发亮。
“那个球，“他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阮夏，“我是为你投的。想证明...不管未来如何，此刻的我，是真实的。“
回学校的路上，李梦识趣地先走了，留下阮夏和周毅阳慢慢散步。夜风轻柔，带着初夏的花香。周毅阳突然停下脚步，转向阮夏。
“这一周，我需要好好想想。关于未来，关于篮球，关于...我们。“他轻声说，“但无论我做什么决定，都希望你知道，遇见你是我大学里最美好的事。“
阮夏抬头看他，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眼中的情绪如此赤裸而真诚。她突然明白了，这个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男孩，需要的不是建议或压力，而是无条件的支持。
“我会在这里，“她轻声回应，“无论你做什么决定。“
周毅阳深深地看着她，然后倾身向前，轻轻吻了她的额头。这个吻比上次更加自然，却同样温柔克制。“谢谢，“他低声说，“等我回来。“
“等你回来。“阮夏重复道，心中默默祈祷，无论他最终选择哪条路，都能找到真正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