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中午，阮夏站在宿舍全身镜前，第三次调整头发上的浅紫色发夹。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深吸一口气，拿起床头那本《二十首情诗和一支绝望的歌》，指尖轻轻抚过书脊。
“你简直像要去结婚一样紧张。“李梦趴在床上晃着腿，嘴里叼着根棒棒糖，“不就是个花园约会嘛。“
阮夏把书塞进米白色的帆布包：“不是约会...只是朋友见面。“
“朋友见面需要特意换三条裙子？“李梦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连睫毛都夹了。“
阮夏摸了摸自己确实有些翘的睫毛，耳根发热。她看了眼手机，距离约定时间还有四十分钟，但心脏已经在胸腔里跳得像个不安分的小兔子。
“我走了。“她抓起包包。
“等等！“李梦跳下床，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瓶香水，“最后一步。别喷太多，若有似无才是最高境界。“
清甜的柑橘香氛轻轻落在阮夏的腕间。她道了谢，推门而出，听见李梦在身后喊：“记得给我发战报！“
初夏的校园绿意盎然，梧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阮夏沿着熟悉的小径走向图书馆，拐过一道爬满常春藤的矮墙，紫藤花园的入口就在眼前。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那个挺拔的身影。周毅阳站在紫藤花架下，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浅色牛仔裤，阳光透过花叶在他身上洒下细碎的光影。他手里拿着一本旧书，正专注地翻看，眉头微微蹙起，完全没注意到阮夏的靠近。
阮夏放轻脚步，却在距离他几米处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树枝。“咔嚓“一声，周毅阳猛地抬头，脸上的专注瞬间化为惊喜。
“你来早了。“他合上书，眼睛亮得像盛满了阳光。
阮夏绞着手指：“你也是。“
“我...“周毅阳挠挠头，耳尖微红，“其实我一点就来了。怕错过你。“
这个告白让阮夏心头一暖。她走近了几步，发现今天的周毅阳和平时有些不同——头发没有用发胶固定，柔软地垂在额前，整个人看起来年轻又放松。
“你要给我看什么？“她轻声问。
周毅阳神秘地笑了笑，示意她在花架下的长椅上坐下。他从背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牛皮纸包裹的东西，解开细绳，露出一本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硬皮笔记本。
“这是我十岁开始写的诗。“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羞涩，“从来没给别人看过。“
阮夏惊讶地看着这本边角已经磨损的笔记本，封面上用稚嫩的笔迹写着“周毅阳的秘密诗歌“。她伸手想接，又犹豫地停住：“真的可以看吗？“
“如果是你...可以的。“周毅阳把本子递给她，指尖微微发抖。
阮夏轻轻翻开第一页，一首用蓝色圆珠笔写的短诗映入眼帘：
“爸爸说男子汉不能哭/
所以我让眼泪/
倒流回心里/
变成一个小小的湖“
字迹歪歪扭扭，还有几处橡皮擦过的痕迹。阮夏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她抬头看向周毅阳，发现他正紧张地观察她的反应。
“这...很美。“她真诚地说，“十岁就能写出这样的诗，你很特别。“
周毅阳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我爸爸看到后说'男孩子写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从那以后我就再没给人看过。“
阳光透过紫藤花的缝隙，在他们之间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阮夏继续翻动书页，看着诗歌的笔迹从稚嫩变得工整，内容也从简单的童真逐渐变得深沉。其中一页夹着一片已经干枯的紫藤花瓣，旁边写着：“今天花园里的紫藤落了/像一串串紫色的眼泪/我想知道/花也会伤心吗？“
“这是...“阮夏指着这页。
“高一那年写的。“周毅阳凑近了些，他身上淡淡的青草香气萦绕在阮夏鼻尖，“那时候刚转学，没什么朋友，经常一个人来这里看书。“
阮夏想象着少年周毅阳独自坐在这个花园里的样子，与现在篮球队长的形象重叠在一起，心里泛起一阵柔软。她翻到最后一首诗，日期是上个月：
“在图书馆的角落/
我看见一个姑娘/
她的手指抚过书脊/
像抚摸一只猫的脊背/
我想变成那本书/
或者那只猫/
只要能让她/
多停留一会儿“
阮夏读到最后，心跳漏了一拍。她抬头对上周毅阳的目光，发现他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那个...“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就是...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你之后写的。不太好，我就是随便...“
“我很喜欢。“阮夏轻声打断他，指尖不自觉地抚过那几行字，“比我看过的很多发表的诗都要好。“
周毅阳怔了怔，随即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那个让阮夏心动的、能融化冬雪的笑容。他从包里又拿出一本书：“我带了这个，想听你读一首。可以吗？“
阮夏接过那本聂鲁达的诗集，翻开折角的一页，《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轻声朗读。她的声音起初有些颤抖，但随着诗句流淌，逐渐变得稳定而柔和。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读到这里，她感觉到周毅阳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像是不经意间的触碰，却又停留了几秒才移开。阮夏的心跳加速，差点读错了下一行。
当她读到“让我借你的沉默与你说话“时，周毅阳突然小声说：“你读得真好听。“
阮夏抬眼看他，发现他的目光专注而温柔，阳光在他的睫毛上跳跃。她继续读完了整首诗，最后一个音节消散在花园的静谧中。
“你好可爱。“周毅阳突然说。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两人都愣住了。周毅阳的眼睛瞪大，像是被自己的直白吓到了；阮夏则感到一股热流从脖子窜上脸颊，手里的诗集差点滑落。
“我是说...你读诗的样子...“周毅阳慌乱地解释，“就是...很专注，很...“
“周毅阳！原来你在这儿！“
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三个穿着运动服的男生站在花园入口，为首的高个子正夸张地挥舞着手臂。
周毅阳的肩膀明显僵了一下：“张浩...你们怎么...“
“教练找了你一上午！“被叫做张浩的男生大步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阮夏，“手机也不接，原来是在这儿...“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露出了然的笑容，“约会啊？“
阮夏下意识地把诗集合上，往长椅另一端挪了挪。她认出了这几个人——篮球队的主力队员，校园里的风云人物，和她这样的书虫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不是...“周毅阳的声音有些僵硬，“我们在...讨论文学。“
“文学？“另一个队员夸张地捂住胸口，“我们的队长什么时候变成文艺青年了？“
几个人大笑起来，周毅阳也跟着干笑了两声。阮夏注意到他的姿势变得有些防备，肩膀微微耸起，和刚才放松的样子判若两人。
“行了，别打扰人家'讨论文学'了。“张浩挤眉弄眼地说，特别强调了最后两个字，“教练说四点训练，别忘了。“临走前，他又看了阮夏一眼，“你是文学院的吧？我好像在图书馆见过你。“
阮夏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感觉自己和周毅阳之间刚刚建立的微妙联系，被这群人的突然出现打断了。
等队友们走远后，花园里重新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经不同了。周毅阳搓了搓膝盖：“抱歉，他们就是这样...没什么恶意。“
“没关系。“阮夏轻声说，把诗集还给他，“我该回去了，还有篇论文要写。“
“等等。“周毅阳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腕，又立刻松开，“我是说...我们还没聊完。那首诗后面...“
阮夏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花瓣：“你的队友说得对，教练在找你。我们...改天再聊？“
周毅阳的表情黯淡下来，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我送你回宿舍。“
“不用了。“阮夏勉强笑了笑，“我想一个人走走。“
走出花园时，阮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毅阳还站在原地，阳光透过紫藤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整个人看起来孤单又失落。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却加快了脚步。
回宿舍的路上，阮夏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毅阳的消息：“今天真的很抱歉。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阮夏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最终没有回复。她想起周毅阳在队友面前僵硬的笑容和闪躲的眼神，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也许李梦说得对，他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众人瞩目的篮球队长，而她只是图书馆角落里安静的图书管理员。
宿舍楼下，几个女生正兴奋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校际篮球赛。阮夏听见“周毅阳“三个字被反复提起，伴随着咯咯的笑声。她低着头快步走过，心里那个下午刚刚绽放的小小花蕾，又悄悄合上了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