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苏信在城隍庙后巷的草堆里合了会儿眼。
他向来警觉,可这一觉竟睡得格外沉,直到鼻尖钻进一缕焦糊味才惊觉天已大亮。
那气味刺鼻而灼热,像是木炭烧尽后的残灰混着铁锈的味道。
“嘶——”他翻身坐起,掌心突然传来灼烧般的刺痛,仿佛有人将烙铁贴上了皮肤。
低头望去,原本只有在运功时才若隐若现的暗纹,此刻正泛着金红光芒,像被烙铁直接烫进皮肉深处,纹路流转间竟与昨夜土地公虚影脚下的法则链如出一辙。
他下意识用另一只手去摸,指腹触到的不是平滑的皮肤,而是凹凸分明的刻痕,连草屑落在上面都被烫得蜷成灰。
指尖传来滚烫的触感,如同触摸到了某种古老的金属印记。
“道判之印……”他低声呢喃,喉结滚动,耳边仿佛又响起昨夜那句低沉的叹息:“以香火铸界。”
记忆里闪过片段——玄色法袍、悬浮的星图、被锁链捆住的巨蟒状黑影,还有那一声撕裂天地的断裂声。
“苏小先生!”
老张头的喊声响在庙门口,惊得苏信迅速攥紧手掌,袖口拉下,压住了那些跳动的金线。
他起身拍了拍破衫,迎过去时正见老守庙人捧着个蓝布包裹,布角还沾着新鲜的面粉,带着一丝蒸腾的暖意。
“我今早去市集买了供品,又求了张黄纸包符纸残片——您昨日说要研究香火与天地的关系,这东西得收好了。”老张头的声音沙哑却急切,语气中透着几分虔诚。
苏信接过包裹,指尖触到蓝布下冰凉的符纸残片,那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至掌心,与道判之印的热度形成鲜明对比。
他望着老张头发红的眼眶,突然将包裹塞回老人怀里:“您替我收着。每日辰时、午时、酉时三刻,记三柱香的燃速、灰烬形状,还有庙外百姓的议论。”他顿了顿,声音放轻,“若有香客诚心祭拜,哪怕只磕个头,也记下来。”
老张头的手颤得厉害,蓝布在他掌心皱成一团:“我……我识得几个字,这就去买个本子!”他转身要跑,又突然停住,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硬塞给苏信,“刚出锅的糖糕,还热乎着呢。”
苏信捏着油纸包站在原地,看老张头佝偻着背往市集跑,鞋跟沾着的泥点在青石板上甩出一串湿痕。
风掠过他的鬓角,带着清晨潮湿的泥土气息。
他咬了口糖糕,甜腻的糖馅烫得舌尖发疼,却甜得人眼眶发酸——这是他流浪十年里,头一回有人特意给他留热乎吃食。
日头爬过屋檐时,林七娘的道袍扫着庙门进来了。
她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囊,发梢还沾着晨露,走近时带来一阵清冷的木樨香,混着庙里的檀味更显幽深。
“我师父说,能引动香火反噬的符咒师,必是沾了前朝余孽的气。”她忽然顿住,盯着苏信攥紧的左手,“你掌心那是什么?”
苏信摊开手,金红印记在日光下愈发清晰,仿佛有生命般微微跳动。
林七娘凑近细看,道袍上的木樨香混着庙里的檀味,她的呼吸轻柔却带着一丝颤抖:“道判……我在《云笈七签》里见过记载,上古时专门镇守天地法则的神位。”她突然抬眼,目光锐利,“若你是道判转世,为何会被封印?是谁做的?”
问题像根细针,扎破了苏信刚筑起的平静。
他望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烟,想起昨夜老张头的念叨,想起那些因他破案而跪谢的百姓——原来香火不是虚妄,是千万人心意的具象。
他解下腰间半块玉佩,又从老张头的包裹里取出符纸残片,一并放在供桌上。
“因果回溯(中级),激活。”
识海传来刺痒,面板上的香火值开始疯狂跳动。
供桌上的符纸突然腾起幽蓝火焰,玉佩表面的裂纹里渗出金芒,两种光芒在半空交织成网。
苏信感觉有双无形的手扒开他的记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突然连成线——
青黑色的天空下,他穿着玄色法袍立在云端,脚下是被锁链捆住的八首巨蟒,每根锁链都缠着金色香火;人群在下方跪拜,香火如丝带汇入他掌心的印记;然后是剧烈的震动,锁链断裂的脆响,巨蟒的蛇信扫过他心口,再然后……是无边的黑暗,和一句低沉的叹息:“去人间,等香火重铸法则。”
“咳!”苏信踉跄着扶住供桌,额头的汗滴在符纸上,将火焰浇成一缕白烟。
他望着逐渐熄灭的光,发现玉佩上的裂纹竟淡了些,而掌心的道判之印,正随着香火值的消耗隐隐发烫。
“看到什么了?”林七娘扶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少见的急切。
苏信没有回答。
他望着香炉里重新腾起的香火,那些烟雾在半空凝成细链,仿佛要勾住庙顶的破洞。
恍惚间,他看见烟雾深处浮现出一幅画面:
一座爬满青苔的古老石碑前,站着个穿黑袍的人。
那人背对着他,却让他莫名想起昨夜莫问身上的阴毒气息——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石碑上刻着的,竟是他掌心道判之印的完整图案。
“当——”
庙外传来正午的钟声。
苏信眨了眨眼,画面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摸出怀里凉透的糖糕,突然笑了:“老张头该来记午时的香火了。”
林七娘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庙门,正见老张头抱着个新本子跑进来,衣襟里还塞着三柱香。
老人额角挂着汗,却笑得像个孩子:“苏小先生,我买了带格子的账本,还跟卖笔墨的老王头学了画符号——”
苏信低头看向掌心的印记。
晨光里,那些金红纹路正随着老张头的念叨轻轻跳动,像在回应什么古老的召唤。
庙内檀烟正绕着梁上蛛网盘旋,苏信的瞳孔却骤然收缩——那幅一闪而逝的画面里,黑袍人转身时露出半张脸,右耳下一粒朱砂痣,与三日前在城西义庄见到的符咒师莫问脖颈处的红痣,位置分毫不差。
“是宇文拓的人。”他喉结滚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道判印,金红纹路被激得泛起热浪,“或者说……莫问只是棋子,真正的棋手是他。”
林七娘的道袍袖口扫过他手背:“你在说什么?”她的指尖触到他皮肤下跳动的灼热,像触到活的金脉,“你的手在发烫,道判之印……在呼吸?”
苏信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掌心按在自己印记上:“感受这热度。”林七娘倒抽冷气,那温度竟透过皮肤渗进骨髓,仿佛有活物在她血脉里挠动。
“这是香火的力量,也是法则的重量。”他松开手,转身望向供桌上还沾着糖渍的油纸包,“老张头说昨夜土地公显灵时,说‘以香火铸界’——原来不是土地公在示警,是道判的记忆在苏醒。”
苏信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老守庙人扒着庙门,手里举着那个油纸包,在晨风中像面摇晃的白旗。
他摸了摸腰间的铜铃,铃身还带着老张头的体温。
“收着!”他扬声喊,“等我回来吃。”
林七娘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你方才说土地庙的香火……”
“三日前驱散妖雾后,土地庙香火确实恢复了。”苏信的脚步更快,道判印的热度顺着手臂窜上心口,“但老张头今早说,香灰凝成了蛇形——那是阴煞气反噬的征兆。三日后……”他顿住,望着义庄方向翻涌的黑云,“三日后,该来的总会来。”
林七娘握紧桃木剑,剑穗上的红绳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望着苏信挺直的脊背,突然明白,那个蹲在草堆里啃冷馒头的小乞丐,已经死了。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握着香火与法则的——道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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