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脚尖刚跨过门槛,一股清冽的檀木香便裹着暖意涌来。
他抬眼望去,不大的密室中央悬浮着一枚巴掌大的玉牌,表面流转着水银般的光,像是活物在呼吸。
四周墙壁上的灵纹突然加速转动,金红交织的纹路在空气中拉出残影,竟隐隐勾勒出“灵纹宗”三个古字。
他喉结动了动。
方才在第三层看到母亲影子时,胸口的残片便开始发烫,此刻那灼烧感顺着血脉直冲识海,仿佛有根线在牵着他的手——去碰那玉牌。
“是承纹令。”陈墨听见自己的声音发哑。
前世在残卷里见过描述,灵纹宗主脉传承之物,只有血脉正统的传人才能激活。他伸出手,指尖距离玉牌还有三寸时,玉牌突然轻颤,一道银芒如游蛇钻入他眉心。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
陈墨踉跄着扶住石墙,眼前发黑的瞬间,无数画面像被撕裂的锦缎般扑面而来:月白裙衫的女子跪在青石板上,指尖渗血,在墙上刻下与他改良的“静息纹”如出一辙的纹路;玄色道袍的老者拍案而起,怒吼“凡纹悖逆天道”;女子将半块残片塞进襁褓中的婴儿怀里,转身引开追兵时,眼角的泪砸在婴儿手背,烫得他哇哇大哭……“娘!”陈墨嘶哑地喊出声。
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石砖。
那些记忆太清晰了,清晰得他能闻到母亲身上的皂角香,能看清她发间那支木簪上的细纹——原来从小到大他总觉得母亲的木簪亲切,不是因为便宜,而是那上面刻着灵纹宗的隐脉家徽。
“啪嗒。”一声轻响惊得陈墨抬头。
密室角落的阴影里,立着道熟悉的白影。
那人抬手摘下面罩,露出张清瘦的脸,左眉骨处有道淡白的疤痕——是镇西老茶楼常来喝茶的“说书先生”!可陈墨再仔细看,却从那眉眼间瞧出几分记忆里的影子:十年前灵纹宗大比时,那个总蹲在演武场边给外门弟子修刻纹刀的林长老!“林……林守义?”陈墨脱口而出。
白影——林守义点头,喉结动了动:“小少爷。”他声音发涩,像是多年未说过话,“当年宗门禁地爆炸时,我被埋在瓦砾下,是夫人用最后的灵力替我拓了道隐息纹……”他抬手比划了个圆,“她临终前说,若有日承纹令现世,让我告诉小少爷——她从未后悔选了凡纹,更从未放弃过你。”
陈墨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小时候总问母亲“爹去哪了”,母亲摸着他的头说“爹去了很远的地方”;想起十二岁那年母亲突然失踪,回来时浑身是血,塞给他半块残片说“墨儿,要信自己的眼睛”;想起昨夜他在纸人铺给赵老七扎往生纸马时,母亲的牌位突然落灰——原来不是他没擦干净,是她在另一个世界,终于能触到他了。
“吱呀——”密室门被推开半寸。陈墨转头,正看见柳婆扶着拐杖站在门口,银发被灵纹的光照得发亮。
她平日总眯着的眼睛此刻睁得老大,浑浊的瞳孔里映着承纹令的光,嘴唇哆嗦着:“少……少宗主?”不等陈墨反应,柳婆突然甩开拐杖,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老奴柳三娘,灵纹宗杂役房第三十七房主管事。”她额头抵着地面,声音发闷,“当年天衍宗血洗宗门时,老奴贪生怕死,混在逃奴里进了青檀镇灵纹坊……”她抬起头,脸上全是泪,“可老奴没敢丢了这!”她从袖中摸出块褪色的帕子,展开来是枚锈迹斑斑的铜铃——陈墨认得,母亲的旧物里也有个同款,是灵纹宗杂役房的信物。
陈墨伸手虚扶:“柳婆,起来。”“不!”柳婆抓着他的衣摆,“老奴今日才敢说——这些年灵纹坊里的残卷,都是老奴偷偷藏的;镇里那些说您扎纸人晦气的,是老奴让人去堵的嘴;昨夜陆鸣带人来,老奴往您袖里塞的瓷瓶,装的是宗门禁制的‘破妄散’……”她哭得肩膀直颤,“夫人走前,给每个杂役房都留了话:‘若我儿活着,便护他’。老奴没护好夫人,不能再护不好小少爷!”陈墨的手轻轻覆在她背上。
他想起前日在灵纹坊,柳婆把他拉到后堂,塞给他半块发霉的桂花糕,说“年轻人要吃饱”;想起上个月他被人砸了纸人摊,是柳婆带着灵纹坊的伙计来帮忙收拾,嘴里骂着“不长眼的”,手里却悄悄往他钱箱里塞银钱。
原来那些他以为的“好心”,都是有人在替母亲继续爱他。“嗡——”承纹令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陈墨本能地抬手遮挡,再睁眼时,空中浮起一行金纹:“第三关·万纹源启,唯真传者可入。”整座塔开始剧烈震动,地面的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露出下方幽黑的洞口,有若实质的灵纹从洞口涌出,在空气中凝成阶梯。
“小少爷!”林守义冲过来要拉他,却被陈墨侧身避开。
“这关,我得自己走。”陈墨摸了摸胸口的残片,它此刻正与承纹令共鸣,震得他心口发烫。
他看向林守义和柳婆,目光扫过柳婆膝头的青肿,扫过林守义眉骨的旧疤,轻声道:“你们替我守着塔,守着青檀镇——等我出来,要带你们去看凡纹铺满的天。”林守义突然笑了,那笑容像春风吹化了积雪:“好。当年夫人也是这么说的。”
柳婆抹了把泪,捡起拐杖往地上一磕:“老奴给小少爷守着门!谁要敢来捣乱——”她眯起眼,年轻时在宗门禁卫营练的气势突然涌上来,“老奴的刻纹刀还没锈!”陈墨转身走向洞口。
灵纹阶梯在他脚下延伸,每一步都像踩在星子上,碎成点点荧光。
他能感觉到识海里的承纹令在发烫,母亲的记忆、柳婆的守护、林守义的期待,都化成了一股热流,顺着经脉往四肢百骸钻——这不是灵力,是比灵力更纯粹的东西,是人心。
当他的脚尖即将触到洞口时,塔外突然传来一声悠长的鸦鸣。
陈墨顿住脚步,回头望向窗外。
月光下,镇郊方向有座废弃祠堂的轮廓,断墙残垣在夜色里像头沉睡的兽。
他想起老仆阿福今日傍晚说的话:“墨哥儿,我昨夜梦见你娘了,她站在祠堂里,对着墙上的裂缝比划……”风卷着几片碎纸从窗外飘进来,落在陈墨脚边。
他弯腰捡起,发现是半张烧了一半的黄纸,上面隐约能看见刻纹的痕迹——和母亲记忆里那面墙的纹路,一模一样。
陈墨捏紧纸团,转身迈入洞口。
灵纹的光在他身后合拢,将所有的过往与期待,都封进了这条通往凡纹大道的阶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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