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那充满恶意揣测和“正义”咆哮的质问，
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秦川的心口。
一股灼热的、混杂着荒谬与愤怒的火焰瞬间在胸腔里腾起。
他活了半辈子，在异国他乡忍受误解与非议，只为心中那份对故土的赤诚，何曾想到，踏上故土的第一步，迎接他的不是久违的温情，而是来自同胞如此赤裸裸的、带着政治表演性质的构陷和污蔑？
他握着栏杆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微微发白，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辩驳的冲动。跟眼前这位颐指气使、一心只想搞个大新闻的反贪局长一般见识？
那是对自己信念的亵渎，也是对宝贵时间的浪费。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关乎国运的研究容不得半点闪失。
秦川的目光越过侯亮平那张因“正义感”而显得亢奋甚至有些扭曲的脸，
投向远处研究院主楼那扇紧闭的会议室窗户。
他的学生、他的团队还在里面，等着他回去完成那个关键参数的推导。
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流逝。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转回侯亮平脸上，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和侯亮平刻意营造的审判氛围：
“侯局长，”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
“你风风火火带人堵在我研究院门口，兴师动众找来这些记者，”
他微微侧头示意了一下周围的长枪短炮，“就是为了站在这里，对我进行一番毫无根据的人身攻击和动机揣测吗？”
他直视着侯亮平瞬间阴沉下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到底有没有正事？”那语气，仿佛在问一个无理取闹的顽童。“如果有事，请说事。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浪费大家的时间。”
这平静到近乎无视的态度，比激烈的反驳更让侯亮平感到被冒犯。
他精心策划的当众发难，如同重拳打在了棉花上。
秦川的平静在他眼里，就是老奸巨猾、负隅顽抗的铁证！
“好！说事是吧？”
侯亮平猛地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种“如你所愿”的、混合着愤怒与得意冷笑。他后退一步，环视四周的记者，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在法庭上宣读起诉书，每一个字都带着刻意的、引导舆论的铿锵：
“XXX（秦川姓名）！现依法对你进行初步问询！根据我们反贪局目前掌握的部分线索和群众反映，你，作为汉东研究院院长，存在重大违法违纪嫌疑！”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享受着所有镜头瞬间聚焦在他身上的感觉，
然后，如同投下一枚枚重磅炸弹，将那些捕风捉影、尚未经过任何核实的“线索”和“怀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当众罗织成一项项骇人听闻的罪名：
“第一！涉嫌利用职务便利，在海外采购科研设备及耗材过程中，通过虚报价格、伪造合同等手段，偷税漏税，侵吞巨额国家科研经费！”
“第二！涉嫌违反国家保密规定，利用其特殊身份和研究院平台，非法向境外机构（特指鹰酱）输送敏感科研数据及技术成果，行为已构成叛国！”
“第三！涉嫌滥用国家资源，假借科研合作之名，暗中为鹰酱相关机构进行研发工作，严重损害国家利益！”
“第四！……”
侯亮平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锤，一下下敲击在秦川的心上，也敲打在周围每一个人的耳膜上。记者们兴奋地记录着，闪光灯更加疯狂地闪烁。
这每一项指控，都足以让一个普通人万劫不复。
最后，侯亮平踏前一步，手指几乎要点到秦川的鼻尖，
抛出了最为恶毒、最能煽动民族情绪的终极指控：
“还有！我们高度怀疑，你这次打着‘报效祖国’的旗号突然回国，其真实目的，根本不是为了什么科研！
而是利用你院长的身份和影响力，在我们龙国最顶尖的研究机构里，物色、挖掘、甚至是诱骗那些优秀的科研人才！
然后，把他们输送到鹰酱那边去！为他们效力！你这叫什么？这叫挖国家的根基！断民族的未来！其心可诛！其行当诛！”
“其心可诛！其行当诛！”这八个字，侯亮平几乎是吼出来的，
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凛然正气，瞬间点燃了现场的气氛。
秦川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眼前甚至微微发黑。
他一生清誉，为国隐忍，如今竟被当众扣上“叛国”、“挖国家墙角”这样万死莫赎的罪名！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深切的悲哀，如同巨浪般将他淹没。
他想反驳，想痛斥这无耻的构陷，但看着侯亮平那张写满“正义”的脸，看着周围那些闪烁的、如同嗜血鲨鱼般的镜头，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竟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色因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苍白。
侯亮平将秦川这瞬间的失语和愤怒视作被揭穿后的心虚与崩溃，心中得意更甚。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猛地转身，对着早已准备好的媒体记者，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充满了“为民除害”的使命感：
“各位记者朋友！你们刚才都听到了！这就是我们初步掌握的情况！
这位顶着‘海归精英’光环的院长，其所作所为，令人发指！请你们务必如实报道！让汉东、让全国人民都看清楚，这位‘爱国学者’的真面目！让正义的阳光，彻底照亮这藏污纳垢之地！”
记者们如同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录音笔、摄像机拼命向前递。
侯亮平的话，就是最劲爆的头条！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有反应迅速的现场记者，通过手机或便携设备，将这段未经任何核实的、充满了侯亮平单方面指控的“爆炸性新闻”，以最快的速度编辑成稿，
配上“反贪局长当众怒斥海归院长数宗罪！”、“惊爆！研究院院长竟是叛国巨贪？”等耸人听闻的标题，发布到了各大网络平台。
信息时代，流言的传播速度远超想象。
尤其当这“流言”披着官方（反贪局长）的正义外衣，指向一个本就因突然回国而引人注目的“海归精英”时，其引发的舆论海啸是毁灭性的。
短短十几分钟内，相关话题就冲上了热搜榜首。
“#汉东研究院院长叛国#”
“#侯亮平怒斥海归院长其心可诛#”
“#警惕学术间谍#”
评论区彻底炸开了锅。愤怒、震惊、鄙夷、幸灾乐祸……各种情绪如同火山喷发：
“卧槽！我就说！好好的鹰酱顶级教授不当跑回来？果然有问题！卖国贼！”
“偷税漏税侵吞经费还不够？居然还想挖我们的人才给鹰酱？这老东西心太黑了！该死！”
“侯局长干得漂亮！火眼金睛！这种披着羊皮的狼就该早点揪出来！”
“太可怕了！这种人身居高位，我们的科研机密还有安全可言吗？支持侯局长彻查！枪毙都不为过！”
“呵呵，海归？我看是海龟（归）吧！回来下毒蛋的！恶心！”
“国家养这种蛀虫！真是耻辱！”
舆论几乎是一边倒地狂踩秦川，将侯亮平奉为不畏强权、敢于揭黑的“正义化身”。
各种不堪入目的辱骂、恶毒的诅咒如同潮水般涌向秦川和他所在的研究院。研究院的官网和对外电话瞬间被愤怒的网民攻陷。
秦川站在台阶上，虽然看不到网络上具体的污言秽语，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记者眼神的变化，从探究变成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敌视。
他能想象到此刻外界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但比寒意更强烈的，是焦灼。
不行！绝对不行！
他不在乎自己的名声被毁，他早已习惯背负污名。
但他不能容忍这盆脏水泼向研究院！不能容忍这无休止的闹剧影响到正在进行的研究！那项关乎国家未来的使命，容不得半分干扰！时间！他需要时间！需要尽快平息这场风波，让一切回归正轨！
秦川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愤怒。
他再次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丝平静。他向前一步，微微靠近侯亮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低声说道：
“侯局长，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我们……进去谈。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可以向你解释清楚。”
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为了大局，他愿意暂时低头，哪怕是与虎谋皮。
然而，这示弱的姿态，在侯亮平眼中，
却成了铁证如山下的心虚和试图贿赂、串供的拙劣伎俩！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度的鄙夷和“果然如此”的得意，在秦川的手即将碰到他胳膊示意时，猛地、极其夸张地、如同躲避瘟疫般狠狠一甩手！
“干什么？！”侯亮平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极限，充满了被“侮辱”的愤怒和凛然正气，瞬间吸引了所有镜头的聚焦。
他指着秦川，义正词严地对着镜头和所有人大声呵斥：
“你想干什么？！拉我下水吗？！啊？！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私下里跟我‘解释’？是不是还想塞点好处，让我高抬贵手？！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他挺直腰板，检察官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声音如同洪钟大吕：
“看清楚！我是汉东省反贪局局长侯亮平！我代表的是国家法律！是人民的正义！你想搞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休想！收起你那一套！”
他指着秦川，目光如电，声音斩钉截铁：
“要谈话？可以！光明正大地谈！跟我回反贪局！在我们的审讯室里，在法律的框架下，把你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清楚！现在！立刻！马上跟我走！”
这番义正词严、充满戏剧张力的表演，通过无数镜头，瞬间传遍了网络。
“侯局长好样的！一身正气！”
“拒绝私下交易！这才是人民的好公仆！”
“看那老东西的嘴脸，还想贿赂？呸！支持侯局长！抓他！”
“去反贪局！老实交代！”
侯亮平“拒腐蚀永不沾”、“刚正不阿”的正义形象，在网民心中瞬间拔高到了顶点。而秦川，则在镜头前被彻底钉在了“阴谋败露”、“试图行贿”、“负隅顽抗”的耻辱柱上。深秋的风，卷着冰冷的舆论尘埃，将他孤立在研究院的台阶之上，仿佛一座即将倾覆的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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