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休想！”和“跟我回反贪局！”
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秦川的心上，也彻底断绝了他试图私下缓和、争取时间的最后一丝念想。
他站在研究院的台阶上，四周是闪烁的镜头和记者们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
身后是紧闭的会议室大门，里面是他未竟的使命。
侯亮平那张写满“正义”与亢奋的脸，在深秋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一股深切的无力感夹杂着冰冷的愤怒席卷而来。
但他不能倒下，更不能冲动。
侯亮平要的是场面，是轰动效应，是把他彻底钉死在舆论的耻辱柱上。
而他秦川要的，是时间，是研究院那扇门后不容有失的研究进度。
那项国家赋予的重任，是超越个人荣辱的存在。
一旦被这场闹剧无限期拖延、干扰，甚至被迫中断，后果不堪设想。
闹大了，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无论怎样，研究绝不能停！
秦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翻腾的怒火已被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取代，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决断。
他缓缓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都排出体外。
他不再看侯亮平，也不再理会那些刺眼的镜头，目光越过人群，落在研究院主楼上那庄严的徽标上。
“好。”秦川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他向前一步，走下台阶，站到了侯亮平面前，平静地迎向对方那带着胜利者姿态的审视目光，“我跟你去反贪局，配合调查。”
没有辩解，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认命感。
这平静的妥协，反而让侯亮平精心营造的“正义擒拿”场面显得有些虎头蛇尾。
他期待中的激烈反抗、失态辩解并没有出现。
侯亮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随即被更浓的得意和“果然如此”的笃定取代。
看，在铁一般的“证据”和强大的舆论压力面前，再狡猾的狐狸也得现出原形！
他大手一挥，仿佛在指挥一场完美的胜利进军：“带走！”声音洪亮，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威严。
两名反贪局侦查员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站在秦川身侧。
虽然没有上手铐，但那姿态，已经将他视作嫌疑人。
秦川没有反抗，只是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研究院主楼的方向，眼神复杂。
然后，他挺直了被岁月和辛劳压得有些微驼的脊背，
在无数镜头的追逐和侯亮平志得意满的“押送”下，沉默地走向了那辆等候多时的黑色公务车。
车轮碾过汉东深秋的街道，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城市景象。
车内却一片死寂。侯亮平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看着后排闭目养神的秦川，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冷笑。
他拿出手机，飞快地浏览着网络上的最新动态。
果然，他当众怒斥秦川“其心可诛”以及秦川“被迫妥协”跟他回反贪局的画面，
已经被各大媒体置顶，配上了更加耸动的标题：
“铁证面前无从狡辩！‘叛国院长’秦川被侯亮平局长带走调查！”
“大快人心！正义侯局雷霆出击，汉东巨贪落网！”
“深扒秦川：从‘爱国学者’到卖国巨贪的堕落之路！”
评论区更是群情激愤，一片喊打喊杀之声：
“抓得好！侯局长为民除害！”
“这种蛀虫就该枪毙！浪费国家资源！”
“支持彻查！把他背后的保护伞也揪出来！”
“看他那样子就不像好人，一脸奸相！”
“听说研究院账目问题大了去了！侯局长加油！”
“有关部门怎么审查的？让这种人当院长？必须追责！”
舆论如同一场席卷一切的沙尘暴，将秦川这个名字彻底淹没在“叛国”、“巨贪”、“学术间谍”的污名泥沼之中。
汉东研究院的官网彻底瘫痪，门口甚至开始有人聚集，打出“严惩卖国贼秦川”的标语。
侯亮平的“反贪英雄”形象，则被推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峰。
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审讯室。
没有窗户，只有惨白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将不大的空间照得一片冰冷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年纸张混合的、令人压抑的气息。
秦川坐在冰冷的金属审讯椅上，腰背依旧挺直，但眉宇间的疲惫和风霜之色更加浓重。
从被带进这间屋子起，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
侯亮平就坐在他对面，隔着宽大的审讯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陆亦可站在侯亮平身后，手里拿着记录本，神情严肃。
另外两名侦查员则如同门神般守在门口。
沉默，是侯亮平惯用的心理施压手段。他用审视的目光，
如同探照灯般在秦川脸上来回扫视，试图捕捉一丝慌乱、一丝恐惧、一丝崩溃的迹象。
然而，秦川只是平静地回视着他，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这眼神让侯亮平感到极其不舒服。他精心营造的压迫感，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终于，秦川打破了沉默。
他微微叹了口气，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平稳。
“侯局长，”他直视着侯亮平，“你把我带到这里，晾了这么久。
现在，能告诉我，你到底凭什么调查我吗？”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底气，“我是汉东研究院院长，这个职位，是京都国家科学院（后文称京都研究院）经过严格审查、亲自委任的。
我的工作，直接对京都研究院负责。请问，你汉东省反贪局，依据哪条法律、哪个程序，
可以越过京都研究院，直接对我这个由中央部委直接任命的地方研究机构负责人进行所谓的‘调查’？”
这番质问，条理清晰，直指核心——侯亮平调查权限的合法性问题。
秦川的眼神锐利起来，不再是研究院门口的隐忍，而是带着一种被侵犯后的凛然。
侯亮平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确实没有拿到更高层面的授权，仅凭“怀疑”就采取了如此激烈的行动。
权限问题，一直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秦川此刻精准地踩了上去！
“哼！”
侯亮平猛地一拍桌子，用愤怒掩饰自己的理亏，声音拔高，试图在气势上压倒对方，“京都研究院委任？
那又怎么样？！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要在汉东地界上违法乱纪，我侯亮平就有权管！”
他避开权限问题，转而再次发动攻击。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刀，带着强烈的诱导性：“至于凭什么调查你？秦川！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冷笑一声，从陆亦可手中接过一个早就准备好的文件夹，“啪”地一声甩在审讯桌上，推到了秦川面前。
文件夹摊开，里面是几张放大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秦川在鹰酱工作期间，出席一些国际学术会议或官方活动时，与鹰酱几位政府科技部门高官、军界技术顾问的合影。
照片里，秦川或是与对方握手，或是站在人群中交谈，表情平和，甚至带着学术交流时的礼貌微笑。
“看看！”侯亮平用手指重重敲击着照片，声音充满了指控，“这些都是铁证！你和鹰酱高层，尤其是涉及军事科技领域的官员，关系如此密切
互动如此频繁！你在鹰酱干得好好的，要名有名，要利有利，他们待你不薄吧？”
他死死盯着秦川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慌乱，“为什么突然放弃一切回国？说！
是不是他们给你布置了什么特殊的‘任务’？是不是居心叵测，回来搞破坏的？！”
他身体微微后仰，抱起双臂，脸上露出一种洞悉一切的嘲讽：“要想捞钱，在鹰酱那边，以你的身份地位，捞得不是更多更安全？
何必跑到国内来冒险？说吧，你回国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秦川看着那几张再正常不过的学术交流合影，听着侯亮平那充满恶意揣测和逻辑混乱的质问，只觉得一股深深的荒谬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疲惫到极点的、近乎嘲讽的笑容：
“侯局长，你的想象力，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他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看透后的苍凉，“落叶归根，不行吗？
我想念家乡的山水，想念故土的亲人，想在自己出生的地方走完最后一段路，这个理由，够不够？
需要向反贪局报备吗？”
他的目光扫过侯亮平那张因愤怒和“正义感”而涨红的脸，语气陡然变得锐利：
“更何况，你们反贪局，职责是查办贪污受贿、渎职侵权的国家公职人员！
我秦川，一不经商，二不掌权，所有的精力都用在科研上！你查我什么？
查我清贫？查我两袖清风？
还是查我放弃国外优渥待遇回国报效，反而成了罪过？！”
这一连串的反问，如同冰冷的子弹，句句打在侯亮平的软肋上。
他调查秦川的根基——动机和权限，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却又无比犀利地戳破了。
侯亮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时间竟被噎得说不出有力的反驳之词，只能徒劳地瞪着眼睛，胸膛剧烈起伏。
眼看在道理上完全说不过秦川，侯亮平恼羞成怒，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他猛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划动了几下，
然后站起身，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得意，将手机屏幕直接怼到了秦川的眼前！
屏幕上，赫然是此刻网络上最火爆的新闻评论区页面。
那些用最大号字体显示的、充满戾气和恶毒诅咒的标题和评论，如同毒蛇般映入秦川的眼帘：
“枪毙秦川！卖国贼不得好死！”
“汉东研究院成了间谍窝？秦川罪该万死！”
“彻查保护伞！谁让这种垃圾当院长的？脑子进水了？！”
“国家耻辱！高层用人失察！必须追责！”
那一条条触目惊心、不堪入目的辱骂和诅咒，如同淬毒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向秦川。
侯亮平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带着冰冷的、胜利者的嘲讽，在死寂的审讯室里响起：
“看到了吗？秦大院长？听听人民的声音！看看群众的呼声！
这就是你想要的‘落叶归根’？这就是你所谓的‘报效祖国’？
你现在，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是国家的罪人！”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