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众生万相簿 > 第四章 残烛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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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雨丝无声地织成一张灰蒙蒙的巨网,温柔而窒息地笼罩着林城。雾气如同有生命的幽灵,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无声蔓延,贪婪地蚕食着每一盏路灯、每一扇窗户透出的微弱光亮。万相酒馆,这间蜷缩在僻静街角的古朴空间,成了这片灰暗雨幕中唯一温暖的橘黄色光点。

南汐蜷缩在厚实的橡木柜台后。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木质、酒香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源自地下深处的阴寒湿气——那是酒馆地脉独有的气息,此刻与她指尖触碰柜台时传来的微麻感隐隐共鸣。她刚处理完一件沾染怨念的老物件,指尖还残留着朱砂和艾草灰混合的微涩气味。

“哒、哒、哒——”

清脆而富有节奏感的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穿透了密集的雨幕,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南汐抬头时,一个修长而孤寂的黑色剪影已经推开了酒馆沉重的雕花木门。潮湿的冷风裹挟着细密的雨丝卷入室内,吹得柜台上一盏铜制烛台的火焰剧烈摇曳,光影在南汐沉静的脸上跳动,映出她眼底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门口的女人约莫二十七八岁,收拢黑伞的动作优雅而利落,水珠顺着坚韧的伞骨滴落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南汐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对方——剪裁精良的黑色羊绒风衣,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古怪、形似纠缠荆棘的银质胸针,右手无名指上有一圈颜色明显浅于周围皮肤的戒痕。女人的脸色在昏黄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近乎透明。

“第一次过来,有什么推荐吗?”女人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微哑,带着一种独特的磁性,但深处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洞和飘忽。

南汐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柜台。她的目光转向酒柜最上层那排不起眼的青瓷小瓶。“‘引路’,”南汐绕出柜台,墨色丝绒旗袍的下摆随着步伐轻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清心,宁神。”

女人的目光在那青瓷瓶上停留了几秒,瓶身素净。“就这个吧。”她唇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带着疲惫的弧度,眼神却有些涣散。

“稍等。”南汐转身取酒。眼角的余光瞥见女人走向了靠窗最角落的那个卡座——那个紧邻被雨水模糊的窗玻璃、将自己完美隐藏在光影交界处的角落。她取下酒瓶,指腹触碰到冰凉的瓷壁。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带着强烈不甘与怨恨的阴冷气息,如同冬日缝隙里渗入的寒风,悄然拂过南汐裸露的手腕。这气息与酒馆地脉的阴寒不同,更驳杂,更鲜活,也更…痛苦。更让南汐心头微凛的是,这股阴冷怨气之中,竟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灼痛感——与程雨背上那青黑色怨婴散发出的、源于某种邪术烙印的气息,隐隐同源!

南汐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她端着托盘走向角落卡座,托盘上放着“引路”酒和一碟琥珀色的盐渍梅子。女人正侧着头,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街景,玻璃模糊地映出她的侧脸轮廓,像一幅被水汽晕染的画,边缘似乎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影,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

“您的酒。”南汐的声音放得很轻,将托盘放在打磨得温润光滑的胡桃木桌上。

女人闻声转过脸来。这一刻,南汐看清了她的眼睛——罕见的、通透的琥珀色,在昏黄光线下近乎透明,却映不出太多生气,瞳孔深处仿佛蒙着一层散不开的灰雾。她的名字叫李雨晴,南汐瞥见了她风衣口袋边缘露出的身份证一角,但那名字在感知中显得有些…不真实,如同水中的倒影。

正当南汐准备退开时,李雨晴的手指突然搭上了她的手腕!那触感冰凉得不似活人,带着雨夜的湿寒,瞬间穿透皮肤,更深处却透着一股刺骨的阴怨。南汐的手腕皮肤瞬间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老板,”李雨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近乎祈求的意味,琥珀色的眼眸紧紧锁住南汐,眼神却像穿透她在看别处,“你能…陪我坐一会儿吗?这里…很冷。”她说话时,南汐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搭在自己腕上的指尖,温度低得惊人,仿佛握着一块寒冰。

南汐的视线落在对方搭着自己手腕的手指上。那手指纤细,涂着暗红色的指甲油。她依言在对面的卡座坐下。“可以。”声音平静无波。她没有碰酒,指尖在桌下无声地捻动,一丝极淡的朱砂粉末从她指缝滑落,悄无声息地融入木纹。

李雨晴端起水晶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动,却没有映出她清晰的面容,只有一片朦胧的光晕。她的目光空洞地望着杯中的涟漪,仿佛陷入了深沉的回忆泥沼。酒馆里昏黄的光线似乎变得更加朦胧,窗外的雨声也渐渐退去,成为遥远的背景音。

“我…好像迷路了。”她的声音飘忽不定,像风中残烛,“找不到回去的路…也找不到…该去的地方。”她抬起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抚摸着右手无名指上那圈浅色的戒痕,指尖微微颤抖。就在她抬手动作间,风衣下摆微微掀起一瞬,南汐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在她平坦的小腹位置,紧贴皮肤的地方,似乎有一小片异常的能量淤积点,微微发烫,散发着极其隐晦、却令人不安的波动——那绝非活人该有的体征。

“我本来…快上岸了。”李雨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迷茫和痛苦,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风衣下摆,正好盖住了那片异常,“遇到了一个人…很干净…像阳光一样…他每天早晨…会给我发日出的照片…”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温暖弧度,但转瞬即逝,被更深的阴霾覆盖,“我…想抓住那束光…想离开…那个泥潭…”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紊乱,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后缩,仿佛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琥珀色的眼瞳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惧、生理性的厌恶和强烈的自卑填满。“可是…那些东西…那些记忆…像冰冷的污泥…死死缠着我!甩不掉!洗不净!”她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坚硬的桌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们…他们不让我走!那个圈子…那个‘闺蜜’…她恨我!她嫉妒我能看到光!”在提到“闺蜜”时,她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怨毒。

一股更强烈的怨气从李雨晴身上爆发出来,带着冰冷的恨意和绝望。酒馆里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分,柜台上的烛火猛地向一侧倾斜,拉长扭曲的影子,几乎熄灭。南汐放在桌下的手,拇指指甲悄然在中指指腹划过,一丝微不可查的血气在指尖萦绕。这股爆发的怨气中,那股邪异的灼痛感更加明显了!

“我…只是想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李雨晴的声音带着泣音,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她的影像似乎也变得更不稳定,边缘的虚影如水波般剧烈荡漾,整个“身体”都显得摇摇欲坠,“我做了检查…医生说…我可能…永远当不了母亲了…”这句话如同抽走了她最后支撑的力气,她颓然地靠在高耸的椅背上,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眼神彻底涣散,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和怨恨,“…然后…她…他们…就把我…像垃圾一样…处理掉了…在…在车库里…好冷…好黑…”

“处理”二字出口的瞬间,南汐的脑海如同被冰冷的锥子刺入!无数破碎、混乱、充满极端情绪的画面碎片伴随着刺骨的怨念轰然涌入!

扭曲的欢场:迷离闪烁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甜腻的熏香和汗味。一只涂着猩红指甲油的手,递来一杯泛着诡异幽蓝光泽的液体。李雨晴犹豫着,眼神迷蒙,最终仰头喝下。一股灼热的洪流瞬间冲垮理智堤坝,感官被无限放大、扭曲,周围扭曲舞动的人影发出怪诞的笑声。

冰冷的金属针头在她小腹皮肤上快速移动,勾勒出那个象征着耻辱与枷锁的黑色桃心轮廓。她痛苦地蜷缩,泪水模糊视线,旁边一个低沉、带着浓重口音的黑人男声发出满意的咕哝。他粗壮的手臂上,一个缠绕着荆棘的诡异刺青图案一闪而过——那纹路的风格,与程雨背上怨婴记忆碎片中看到的,如出一辙!

短暂的微光中冰冷的雨夜路灯下,一只瑟瑟发抖的异瞳小猫。一个穿着白衬衫、卷着袖口的男人,正蹲着,耐心地掰碎面包喂它,侧脸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温润而专注。手机屏幕上,连续不断收到的林城日出照片——朝霞漫天,金光破云,城市苏醒…这些画面短暂地驱散了记忆中的阴霾,带来一丝虚幻却真实的暖意。她颤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打回复,脸上露出一丝久违的、属于“人”的微笑。

昏暗的地下车库,空气冰冷浑浊。李雨晴惊恐地后退,背脊撞上冰冷的墙壁。她的“闺蜜”抱着手臂,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嫉妒和恶毒的快意。三个高大的黑人围拢过来,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其中一人手臂上的荆棘纹身在车库应急灯下格外刺眼。寒光一闪!冰冷的金属利刃毫无怜悯地划破了她颈部的皮肤,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瞬间带走了所有的力气和温度。视野迅速模糊、黑暗,最后定格在闺蜜那张狞笑的脸,和黑人手臂上那缠绕扭动的荆棘刺青!

“呃啊——!”

记忆闪回的剧痛和最后濒死的冰冷绝望,让李雨晴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她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不再是实体,而是瞬间化作一道半透明的、剧烈扭曲的、散发着浓重黑红色怨气的女性虚影!强烈的怨念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冲垮了南汐撒下的微弱朱砂屏障!酒馆内悬挂的铜铃疯狂乱响,柜台上的烛火“噗”地一声彻底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被雨幕扭曲的微弱街灯光芒。

阴风怒号,虚影李雨晴悬浮在卡座上方,长发狂舞,空洞的眼窝死死盯着虚空,发出无声的、饱含无尽怨毒的嘶吼。她的右手死死捂着自己虚幻的脖颈,左手则痉挛般地抓向小腹的位置——那里,一个由纯粹怨气凝聚而成的、模糊却狰狞的黑色桃心印记,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邪异红光!

南汐瞳孔骤缩!在对方怨气爆发的顶点,她放在桌下的右手食指闪电般在虚空中划过!一道由纯粹舌尖精血构成的、古老玄奥的暗红色锁魂符瞬间成型,带着至阳的破邪之力,无声无息却又迅如疾电地印向那怨魂的眉心!同时,她左手猛地拍向桌面,藏在掌心的那枚温润的柳木根瘤(上次超度怨婴后剩下,表面还残留着淡淡的安魂符文痕迹)被一股力量激射而出,直取怨魂心口!

“封!”

锁魂符的红光精准命中!怨魂发出一声更加凄厉刺穿灵魂的尖啸,剧烈挣扎,虚影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炸裂!那红光如同坚韧的锁链,死死缠绕、压制着沸腾的怨气!飞射而至的柳木根瘤触碰到怨魂虚影的瞬间,表面残留的安魂符文骤然亮起温润的白光,一股强大的吸力产生,如同一个微小的漩涡,强行吸纳着被锁魂符束缚的残魂!

怨魂挣扎的力量超乎想象,根瘤剧烈震颤,表面的红光与白光激烈交锋闪烁。南汐脸色瞬间苍白,额角青筋微凸,一缕极细的血丝从她紧抿的嘴角渗出。她强忍着神魂反噬的剧痛,左手并指如剑,蘸着嘴角渗出的精血,凌空急速绘制出一道更加繁复、带着安抚与净化之力的化怨符!

“安魂,定魄,归源!”

化怨符化作一道柔和的乳白色光流,后发先至,融入剧烈挣扎的柳木根瘤之中!根瘤的震动瞬间减弱了大半,红光内敛,白光温润,那狂躁的怨魂虚影如同被安抚的困兽,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低鸣,被彻底吸入了根瘤内部!

酒馆里肆虐的阴风骤然停歇。悬挂的铜铃停止了疯狂的摆动,死寂无声。黑暗笼罩着空间,只有窗外雨滴敲打玻璃的单调声响重新清晰起来。

南汐踉跄一步,扶住冰冷的柜台才稳住身形,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感。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指尖能感受到精血消耗带来的虚弱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她看向桌上。

那枚柳木根瘤静静地躺在桌面上,比之前显得更加温润,仿佛吸收了月光。但在其光滑的木质表面,此刻却多了一小片极其细微、如同烙印般的暗红色印记——形状正是一个微缩的、带着荆棘藤蔓缠绕边缘的黑色桃心!一股微弱却清晰的怨念波动,正从这个印记中隐隐散发出来,带着悲伤、不甘,以及…一丝未尽的牵挂。

南汐拿起根瘤,温润的木质触感下,那丝执念的波动如同心跳般清晰。一幅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疲惫的脑海中浮现:一张被小心折叠起来的速写纸,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勾勒着雨夜路灯下,一个男人蹲着喂猫的背影轮廓,旁边还写着一行小字:“谢谢你,让我见过光。——给拍日出的人”。

这就是残魂最后的锚点,最深的执念。

南汐的目光投向窗外。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将林城笼罩在灰蒙蒙的水幕之中。她握紧了手中温润又带着一丝怨念凉意的根瘤。夙愿需要了结,但这黑桃印记背后牵扯的邪祟,还有程雨身上怨婴的线索…它们如同冰冷的藤蔓,正悄然缠绕上这座酒馆。

她转身,走向酒馆深处阴影里那扇通往槐荫轩的门。门无声地滑开,露出里面幽暗的空间和早已准备好的法坛。法坛上,一个与封存着程雨怨婴极其相似的粗陶罐静静摆放着。这一次,她需要更温和的法子,也需要更谨慎。在她身后,酒馆角落里,那个封存着青黑色怨婴的陶罐,表面贴着的黑色符纸似乎感应到了新的、同源的怨念气息,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发出微不可闻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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