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众生万相簿 > 第三章归途·阴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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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笔下的线条不再柔和,而是变得狰狞、扭曲、充满戾气!每一笔都仿佛凝聚着极致的愤怒与诅咒——五狱阴咒!此咒沟通地府深处最残酷的五个炼狱,分别是寒冰刺骨、烈火焚身、抽肠剜心、拔舌失语、毒瘴蚀魂的阴煞本源之力,专门针对身负血债、毫无悔意、且自身气运已因恶行而衰败之人。中咒者,将日夜承受如同身处地狱的酷刑折磨,感官被无限放大,痛苦永无止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荡荡游魂,何处留存!三魂早降,七魄来临!负吾血亲,天地难容!今以汝名,血祭幽冥!”南汐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在死寂的槐荫轩内回荡,带着一种来自幽冥的宣判威严,“五方阴煞,听吾号令!缠其身!蚀其骨!灼其魂!寒冰锥心之痛!烈火焚身之苦!抽肠剜心之惨!拔舌失语之哀!毒瘴蚀魂之衰!令其生——不——如——死!永堕无间!不得超生!敕!程雨之名,魂印在此!”

她再次狠狠咬破刚刚止血、犹带剧痛的舌尖!一股钻心的痛楚传来,一滴蕴含着强大意念、愤怒与生命精元的滚烫心头血,如同燃烧的玛瑙珠,精准地滴落在符咒中央那个最狰狞、最恶毒的“狱”字上!

嗤——!

符纸瞬间变得漆黑如墨!一股令人心悸胆寒、仿佛来自九幽最底层的阴寒死气轰然爆发!整个槐荫轩内的温度骤降,墙壁上甚至迅速凝结出一层薄薄的白霜!连壁炉里那点微弱的炭火都“噗”地一声彻底熄灭!只有法坛上油灯的火苗疯狂摇曳,投下鬼魅般的影子!

南汐强忍着舌尖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将这张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色符纸,仔细叠成一个尖锐的三角锥形。然后,她从一个布袋里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巴掌大小的草人偶。这人偶扎得粗糙,用的不是普通稻草,而是取自坟头阴湿处、饱含怨念的陈年“怨草”,混合着墓穴深处的陈年尸泥塑成,本身就是极阴秽之物,以此作为程雨恶业的完美载体。

她将叠好的黑色符锥,狠狠塞进草人偶的胸膛位置!接着,又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银针。这针通体泛着幽蓝的寒光,针尖淬着剧毒的尸油,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泽,这是阴煞针。她将针尖在铜盆中残留的、蕴含着婴灵一丝本源怨气的暗红色血水里,轻轻蘸了一下。蓝汪汪的针尖顿时染上一抹粘稠的暗红。

“一针钉头,魄散魂摇!”南汐眼神狠厉,低喝一声,针尖带着破空之声,狠狠刺入草人偶头顶的“百会穴”!

“滋啦——!”草人偶猛地一颤,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如同烧红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声音!一股浓郁如墨的黑气瞬间从针孔处喷涌而出,带着一股腐肉的恶臭!

“二针穿心,痛彻髓烧!”第二针毫不留情,精准狠辣地穿透草人偶胸口“膻中穴”!

草人偶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上弓起、扭曲!更多的黑气如同喷泉般涌出,笼罩了整个草人!

“三针绝嗣,断子绝孙!”第三针带着最深的诅咒与业报,带着一种断绝血脉的残忍,狠狠扎入草人偶下腹“关元穴”!

草人偶剧烈地、疯狂地抽搐、扭动,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酷刑!通体被一股粘稠如沥青、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气彻底包裹!那黑气中,似乎有无数细小的、痛苦哀嚎的面孔在翻滚!

最后,南汐面无表情地将这个扎满三根阴煞针、不断逸散着恶毒黑气的草人偶,连同那枚作为法坛压阵、早已沾染了此地浓郁阴煞气息的古铜钱(象征金钱买命的肮脏交易和程雨的贪婪),一起投入一个粗陶小罐中。这小罐内壁密密麻麻贴满了黑色的符箓,散发出禁锢与滋养诅咒的气息。罐口用混合了朱砂、公鸡血以及南汐自己几滴鲜血的泥浆,严密地密封起来,不留一丝缝隙。

她将这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陶罐,郑重地置于法坛香炉的正下方。让引魂香那袅袅不绝的青烟,日夜不停地熏染、滋养着罐中的恶毒诅咒。每一缕青烟,都在为这来自地狱的业火添柴加薪。

“阴煞缠身,五狱加刑!怨灵虽渡,孽债难消!程雨,好好‘享受’你亲手种下的业果吧!”南汐对着陶罐,冰冷地宣告,如同敲响了通往无间地狱的丧钟。

法术已成。巨大的反噬、心神的极度消耗和舌尖失血的眩晕,如同三座大山同时压下。南汐再也支撑不住,眼前彻底一黑,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瞬,她只来得及伸手扶住冰冷的法坛边缘,才没有直接摔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南汐被一阵刺骨的寒意冻醒。她发现自己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酸痛,尤其是舌尖,火辣辣地疼。她挣扎着爬起来,感觉身体像被掏空了一样虚弱。她看了一眼香炉下那个静静安放的陶罐,又摸了摸褡裢里那块用黄绸布包裹的、散发着微弱安宁气息的柳木根瘤。

她踉跄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槐荫轩沉重的木门。刺骨的夜风瞬间灌入,让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

院中,那个穿棉麻长衫的男人依旧负手立于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仿佛从未移动过。他仰头望着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不见星月的漆黑夜空。听到南汐剧烈的咳嗽声,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南汐苍白如纸、嘴角凝固着暗红色血迹、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脸上,又瞥了一眼她身后轩门内逸散出的、尚未完全平息的浓郁阴煞之气和一丝残存的、属于婴灵的纯净安宁。他什么也没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无声地递过来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温热的、散发着奇异草木清香的褐色液体,在寒冷的空气中蒸腾着丝丝白气。

南汐看着那碗汤,又看了看男人平静无波的眼睛。她没有力气说话,只是默默接过陶碗。入手温热的触感让她冰冷的指尖感到一丝慰藉。她仰起头,将碗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一股温和却异常强劲的暖流瞬间从喉咙滑入胃袋,如同投入冰水中的火炭,迅速扩散至四肢百骸!翻腾欲呕的气血被这股暖流迅速抚平,撕裂般的神魂之痛也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慰,变得可以忍受。那股透支带来的眩晕感也消退了大半,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多谢。”南汐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但比之前多了点力气。她将空碗递还给男人。

男人接过碗,目光似乎穿透了槐荫轩的墙壁,落在了那个封存着“五狱咒”的陶罐上。“咒已成,根深种。借此地槐荫地脉与阴煞交汇之势,需蕴养七七四十九日,方得圆满。届时,业力如疽附骨,如影随形,不死不休。”他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洞悉因果、漠视生死的意味。他收回目光,看向南汐,眼神深邃如古井:“此地因果,已与你血脉相连。这‘万相酒馆’,是阴阳交汇的驿站,亦是红尘孽债的镜台。我在此守候多年,缘法已尽。”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样式古朴、非金非木的黑色钥匙。钥匙不大,却异常沉重,触手冰凉。钥匙柄上刻满了细密繁复、无法辨认的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男人将钥匙轻轻放在身旁冰冷的石桌上。

“钥匙给你。”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从此刻起,你是它的主人了。”说完,他不再看南汐,也不再看那酒馆,转身,一步步走向后院更深的、被老槐树巨大阴影笼罩的黑暗之中。他的身影如同滴入墨汁的水,渐渐变淡、模糊,最终彻底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只留下空气中一丝极淡、极淡的檀香气息,证明他曾经存在过。

南汐怔怔地看着石桌上那枚冰冷的黑色钥匙,又望向男人消失的方向。槐荫轩内那尚未散尽的阴煞之气,此刻仿佛与这酒馆、与她自己,产生了一种血脉相连般的微妙联系。这间名为“万相”的诡异酒馆,竟以这样一种方式,成了她无处可去后的……归处?

她沉默着,拿起那枚钥匙。入手冰凉沉重,上面的符文硌着掌心。她将它紧紧攥住,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回酒馆前厅。

坐在那张靠窗的、她来时坐过的藤椅上,窗外夜色如墨。门口那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在深秋的寒风中顽强地摇曳着,发出“吱呀”的轻响。微弱的光晕勉强照亮门前几步方寸之地,光晕之外,是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此刻,在她疲惫却异常敏锐的灵觉中,感知前所未有的清晰。

这酒馆,如同一个巨大的漩涡核心。城市角落里,无数游荡的、无法归去的、带着执念、怨恨或迷茫的阴魂,被这里特殊的气息吸引而来。它们在灯笼光晕的边缘徘徊、游荡,形成一片无形的、只有她能“听”见的哀伤之海。低低的呜咽、断续的哭泣、不甘的叹息、怨毒的诅咒……各种负面情绪交织成的嘈杂低语,如同背景音般萦绕在酒馆周围。

她成了这片阴阳边界之地的守门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天快亮了,也许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放在旁边小木桌上的手机屏幕,幽幽地亮了起来。屏幕的光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一条短信。来自陌生的本地号码。

“他完了。”

开头三个字,冰冷而直接。

“昨天半夜开始惨叫,像被活活剥皮。说鬼婴咬他,撕他的肉。身上……凭空出现大片大片的青紫淤痕,皮肤溃烂流脓,高烧说胡话,力气大得吓人,几个人都按不住。今天早上,被绑着……像捆牲口一样……送去了安宁精神病院最里面……那间有铁栅栏的屋子。”

短信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更可怕的词语。

“医生查了,什么都查不出来。说他疯了,急性精神分裂,重度被害妄想。”又是一段沉默般的留白。

然后,新的文字跳出来:

“他一直喊……喊‘孩子!孩子回来了!刘玲!刘玲快跑!它恨我们!恨我们杀了它!’……喊得嗓子都破了……”

最后一行字,带着发送者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是你做的,对吗?”

署名:

“——刘玲”

南汐看着屏幕上冰冷的文字,指尖冰凉。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程雨在冰冷的束缚衣中疯狂挣扎、在幻觉与五狱加身的剧痛中扭曲哀嚎、生不如死的模样。而“刘玲快跑!它恨我们!恨我们杀了它!”这句疯癫中的呓语,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彻底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印证了怨婴记忆碎片里那残酷的真相——程雨和刘玲,共同策划、共同执行了那场谋杀!她沉默着,指尖悬停在冰冷的手机屏幕回复框上。她能说什么?承认?安慰?诅咒?最终,她的指尖缓缓移开,没有输入一个字,只是重重地按下了删除键。

程雨的业报已定,生不如死是对他最好的惩罚。刘玲呢?她的恐惧才刚刚开始。那来自内心的负罪感和无形中的“注视”,或许比程雨承受的肉体痛苦更为漫长和煎熬。南汐知道,她完成了自己归途的第一件事:为那个被至亲残忍剥夺了生命的无辜婴灵,讨还了一份血淋淋的公道。也为自己那被彻底践踏、碾碎的五年感情和奔赴,画上了一个血腥而彻底的句号。

而她自己,则意外地、沉重地,成为了这间连接着阴阳两界、名为“万相”的诡异酒馆的新主人。

她端起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杯清茶。茶水滚烫,白色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袅袅上升。她凑近杯沿,轻轻吹了吹,然后抿了一口。

极致的苦涩瞬间在舌尖炸开!如同浓缩了世间所有背叛、痛苦和绝望的滋味,霸道地侵占了她所有的味蕾,一路灼烧着滑下喉咙。这苦味,像极了此刻她洞悉人心之恶与命运无常的心境。

然而,当那浓烈到极致的苦涩缓缓褪去,在舌根深处,终究泛起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异常坚韧的……回甘。

这丝甘甜,淡得几乎难以察觉,却像黑暗中的一粒火星,带着生命本身顽强的力量。它属于那个被超度、终获安宁的婴灵;属于她自己斩断腐朽过往的决绝;也属于这间虽然诡异、却意外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处的“万相”酒馆。

众生万相,人鬼殊途。爱恨情仇,因果循环。

她这漂泊半生、与魑魅魍魉为伍的旅人,竟以这样一种惨烈而意外的方式,停泊在了这名为“万相”的阴阳边界之地。

林城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属于她的、记录着光怪陆离与红尘百态的漫长卷轴,其真正的开篇,才刚刚在这血腥的诅咒、绝望的超度与一个沉重的传承中,缓缓展开。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深沉的黑暗,那些徘徊的呜咽低语,此刻清晰可闻,如同潮水般拍打着酒馆的门槛。吧台上,那枚冰冷的黑色钥匙,在油灯下泛着幽暗而沉重的光泽。

槐荫轩内,青烟依旧袅袅,无声地、执着地熏染着那个小小的、贴满符箓的粗陶罐。罐中,被三根淬毒阴煞针钉穿的怨草人偶,正贪婪地汲取着来自幽冥五狱的阴煞本源与那被剥夺生命的滔天怨念,等待着四十九日后的彻底“成熟”。

而在林城安宁精神病院最深处的重症监护室。厚重的铁门紧闭,隔绝了里面持续不断的、非人的嚎叫与沉闷的撞击声。束缚衣中的程雨双目赤红,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球恐怖地凸出眼眶,死死瞪着天花板角落——那里,在他的幻觉中,一个由扭曲蠕动的冰棱、跳跃的幽蓝毒火、滴着黑血的腐烂肠子和不断伸缩的猩红舌头构成的婴儿轮廓,正对着他,缓缓咧开一个无声的、怨毒到极致的笑容。寒冰在灼烧他的骨髓,毒火在舔舐他的内脏,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肠子,割着他的舌头……五狱加身,业火焚魂,永无止境。

怨灵虽渡,孽债难消。

万相酒馆的新主人,将在此地,点燃门楣下的灯笼,静静等待下一个叩响门环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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