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众生万相簿 > 第十三章 回忆与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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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年前,北京某高档场合。她第一次被“点名陪同”。某位人物,满嘴酒气,咸猪手借着昏暗灯光肆无忌惮,油腻的话语令人作呕:“小林啊,你在英国留过学,思想应该很open吧?”那晚的经历,让她胃里翻江倒海,至今想起仍感不适。

“嗡嗡——”吹风机的噪音打断了不堪的回忆。穿戴整齐的马库斯出现在浴室门口:“需要我叫车送你吗?”

王雪艳摇摇头,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们……都像你这样吗?”是好奇,还是某种不甘心的试探?

马库斯闻言大笑起来,带着一种混合了优越感和玩世不恭:“就像你们中国女人都像你这样?”他的反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王雪艳试图维持的某种平衡。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

回苏菲公寓的出租车上,王雪艳疲惫地靠在车窗上。窗外,魔都的霓虹如流动的星河。手机通讯录里新增了一个号码。紧接着,苏菲的消息迫不及待地跳出来:

“战况如何?比上次那个强多了吧?感觉怎么样?”

王雪艳没有回复。她指尖滑动,点开手机相册,翻到一些被刻意遗忘的片段——那些空洞的笑容,机械的迎合……胃部一阵熟悉的抽搐。

“小姐,到了。”司机的声音将她拽回。

付钱时,王雪艳敏锐地捕捉到司机通过后视镜偷偷打量她的眼神——凌乱的头发,皱巴巴的裙子。一股强烈的羞耻和愤怒瞬间涌上喉头,她想像在BBC被同事开低级玩笑时那样骂一句,但最终,只是用力抿了抿唇,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谢谢师傅,不用找了。”

电梯平稳上升。封闭的空间里,马库斯最后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下个月我要回拉各斯两周,有个项目收尾。要不要一起?听说你们BBC在那里也有分部。”他的邀请带着随意的姿态。

“叮——”电梯门打开。苏菲斜倚在玄关,脸上挂着揶揄笑容:“So...体验报告呢?我们英勇的女战士凯旋了?”

王雪艳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一股莫名的、强烈的怒火冲上头顶:“苏菲!别他妈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声音因激动而发颤。

苏菲脸上的笑容僵住,随即化为无奈:“怎么了宝贝?又想起那些倒胃口的了?别扫兴嘛,马库斯这种,过了这村没这店。”

王雪艳没有理会,径直走到落地窗前。窗外,东方明珠塔变换着光芒。她想起了大学图书馆里那个穿着棉布裙子的自己;想起了第一次被骚扰时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恶心;想起了那些力不从心或虚有其表的对象带来的滑稽与失望……

“我只是……”王雪艳的声音很低,带着深深的倦怠,她接过苏菲递来的酒杯,“……厌倦了比较。厌倦了在每一次相遇后,下意识地去衡量、去评判……厌倦了用那些外在的东西来填补内心的空洞。”她灌下一大口酒,“苏菲,我们到底在找什么?是征服带来的短暂虚荣?还是...在他们眼中,找到那个我们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的‘我’?”

酒馆里,王雪艳的叙述停了下来。她端起面前那杯南汐为她续上的“忘忧”,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轻轻晃动。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南汐安静地听着,灵识初阶赋予她的敏锐感知,让她能清晰地“看”到王雪艳体内混乱的能量场:被过度刺激而麻木的神经,略显紊乱的内分泌,以及那深藏在骄傲外表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的自我认同。柜台上的《众生万相簿》无声地翻动,在王雪艳的名字下,墨迹流淌:

「核心:身份撕裂(BBC精英/都市迷失者),情感模式固化(偏好特定类型/追求刺激),经历复杂(多段/寻求认同),心理:深层空虚、价值感错位、对特定群体的排斥源于早期创伤...」

王雪艳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自己锁骨下方一处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旧痕。“老板,你说,”她看向南汐,琥珀色的眼瞳里是深深的迷茫,“我这样..是不是很…迷失?很…空虚?”

南汐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起李雨婷手腕上那道被净化的疤痕,想起众生相的不同苦楚。她执起玉壶,为王雪艳的杯中注入最后一缕“忘忧”,酒液流转着安抚灵魂般的微光。

“迷途知返,觉者为岸。”南汐的声音平静而深邃,“《众生万相簿》只记录故事,不做审判。你走过的路,每一次选择,无论主动或被动,都留下了印记。重要的是,此刻的你,想要走向何方?”她的目光扫过王雪艳手腕上的名表,也掠过她眼底的疲惫,“马库斯邀请你去拉各斯,”南汐话锋一转,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你想去吗?是作为BBC的记者,去追寻你的职业荣光?还是作为...一段尚未厘清关系的延续?”

王雪艳浑身一震。这个问题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她一直试图回避的核心矛盾。拉各斯...BBC在那里有分部,那曾是她职业规划中渴望的一站。可马库斯的邀请,显然带着暧昧与掌控的意味。她去了,是以谁的身份?她能摆脱这种依附于他人欲望或评价而存在的角色吗?

她想起刚才描述的虚无感,想起镜中那个眼神空洞的自己。那瞬间的厌恶,并非针对马库斯,而是针对那个沉溺于欲望比较、在外部刺激中寻找存在感的“王雪艳”。

“我……”王雪艳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她看着南汐沉静如水的眼眸,那里面是洞悉,也是包容。她突然想起大学时在伦敦,第一次独立完成深度报道并获得导师盛赞时的狂喜。那种成就感,纯粹而扎实,与任何外在的刺激都截然不同。

窗外的雨声似乎小了些。王雪艳深吸一口气,那口混杂着沉香、酒精和迷茫的气息被缓缓吐出。她端起那杯最后的“忘忧”,轻轻抿了一口。温润的酒液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感。

“谢谢你的酒,老板。”王雪艳站起身,脸上的迷茫并未完全散去,但眼底深处那摇摇欲坠的脆弱似乎被某种力量稳住了。她抬手,仔细地将鬓边那支歪斜的珠钗扶正,动作恢复了平日的利落与一丝倔强。“我想…我需要好好想想。关于拉各斯,关于…我究竟是谁,想要什么。”她没有索要愿望,仿佛这个自省的过程本身,就是南汐给予她的最大启示。

她没有再多言,拿起手包,对南汐微微颔首,转身推开了酒馆的门。夜风裹挟着细雨吹入,带着清新的凉意。她的背影融入巷口的夜色,高跟鞋敲击青石板的声音,渐渐远去,带着一丝重新找回的节奏感。

南汐静坐片刻,灵识捕捉着那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雨夜尽头。柜台上的《众生万相簿》无声合拢,封面上暗金色的纹路流转,仿佛又记录下了一段关于迷失与觉醒的都市寓言。她给自己斟了一杯清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窗外的雨,还在下,洗刷着这座不眠之城的万千心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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