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众生万相簿 > 第十章 那个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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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久的沉默降临,只有雨滴不知疲倦地敲打着玻璃,发出单调而永恒的声响,如同命运的倒计时。南汐静静等待着,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众生万相簿》书页下传来的、如同心跳般的微弱脉动。她能感知到,眼前这个女人的灵魂正站在深渊的悬崖边缘,一半是沉沦的麻木与惯性拖拽,一半是挣扎着想要抓住悬崖边一根名为“救赎”的稻草的微弱光亮。

“但很快……”李雨婷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坚硬,像是瞬间给自己浇筑了一层厚厚的冰壳,隔绝了所有软弱的念头和虚幻的希望,“这个念头就被我自己……狠狠地掐灭了。在那个充斥着……浓烈体味、各种腥膻腐败气息和……令人作呕味道的圈子里……在那些被塞进行李箱的黑暗窒息时刻……在那些被迫吞下加料食物的极致屈辱瞬间……在被当成脚垫践踏最后一点尊严的森严等级制度下……”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和深刻的自我否定,“……没人是无辜的。我们都在那个肮脏的、散发着恶臭的泥潭里……互相拉扯着……越陷越深……用更极端、更扭曲、更突破底线的感官刺激……来填补内心那个……被自己亲手挖出的、越来越大的、名为‘自我’的空洞。包括我……”她的目光最终落回自己右手手腕上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那里如今光洁,却仿佛还残留着无形的、滚烫的、象征着她选择沉沦的烙印。

她的眼神渐渐从遥远而黑暗的回忆旋涡中抽离,重新聚焦在酒馆昏黄而真实的光线下,落在南汐沉静如深潭、仿佛能包容一切的脸上。

“直到那天……”她的声音忽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虚幻的飘忽感,仿佛在讲述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却带着微光的梦境,“闺蜜又在那个群里兴奋地吆喝着组局,说认识了个新‘主’,能量很大,要带姐妹们去‘开开眼界’。地点定在一家……人声鼎沸、气味混杂、仿佛能掩盖一切不堪的火锅店。”

南汐看到李雨婷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杯沿凝结的水珠。窗外淅沥的雨声在她的叙述中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变得遥远而模糊,仿佛来自另一个与她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世界。

“包厢里热气腾腾,翻滚的红油汤底散发着浓烈刺鼻、几乎令人窒息的辛辣气味。她们炫耀着新买的、价格不菲的包包,讨论着哪个‘主’最近出手最阔绰,那些尖锐刺耳、带着下流暗示的笑声和刻薄露骨的荤段子,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沾满油腻和雾气的毛玻璃,模糊而刺耳地传进我的耳朵。”李雨婷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无法融入的疲惫、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和强烈的自我厌恶,“我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地狱狂欢派对的孤魂……看着一群戴着华丽面具的……行尸走肉……在纵情释放着内心的恶魔……而我……只想逃离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我借口透气……几乎是逃命似的冲到了楼下。冷风夹着冰凉的雨丝猛地吹在滚烫的脸上……才让我感觉稍微……喘过一口气来,找回一丝清醒。就在那时……”李雨婷的声线忽然变得柔软,如同被雨水浸润、舒展开的羽毛,带着一丝微弱的、久违的暖意,“我撞见了它——一只蜷缩在火锅店后门避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猫。雨水打湿了它黄白黑相间的毛发,它缩成一团,弱小无助……但那双……一只湛蓝如晴空、一只琥珀似暖阳的异色瞳孔……在昏黄路灯的映照下……却像跌落在尘埃里的宝石……纯净得……刺痛了我的眼睛。”

她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真实地牵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这是她进入酒馆后,唯一一次流露出的、接近温暖和人性本真的情绪。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李雨婷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酒馆的墙壁,望向了那个雨夜湿漉漉的、被路灯晕染出光圈的街角,“那个男人……就蹲在小猫旁边……撑着一把普通的、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伞。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而结实,透着一种健康的力量感……在潮湿朦胧的夜色里……像一块未经雕琢却温润内敛的璞玉。他正拿着一小块面包……小心翼翼地掰碎了……耐心地喂给那只惊恐发抖的小猫……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让人心头发颤……也让我……自惭形秽。”

南汐敏锐地注意到,李雨婷放在膝上的左手,正无意识地、一遍遍地摩挲着右手手腕那道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疤痕。这个动作,仿佛是她连接那不堪过往与此刻心中微弱希冀的一道隐秘而痛苦的桥梁。

“鬼使神差地……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李雨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的暖意和随之而来的巨大苦涩,“我们就这样……在那个冰冷的雨夜的路灯下……隔着那只湿漉漉、发出微弱喵喵声的三花猫……聊了起来。他说话的声音很温和……像林城深秋午后偶然穿透厚重云层的阳光……不炽烈耀眼……却有种……熨帖人心的、踏实安稳的暖意。聊这只可怜的小猫……聊这场突如其来的、带着寒意的冷雨……聊这条承载着许多故事的老街尘封的历史……自然而然地……我们互加了微信。”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如同偷来般的甜蜜和紧随其后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痛苦,“从那天起……他每天早晨都会雷打不动地发一张林城的日出照片给我。有时是染红天际、磅礴壮丽的朝霞……有时是穿透厚重云层、洒下万丈希望的金色光柱……有时只是灰蒙蒙天际下……城市渐渐苏醒、充满生机的宁静轮廓……那些照片……成了我那段混乱黑暗、充满污秽的日子里……唯一干净……纯粹……可以大口呼吸的……光。它们像一把把小小的钥匙……试图撬开我紧锁的心门。”

就在这时,酒柜第二层的一瓶浸泡着青梅的米酒,毫无征兆地发出了一声细小的、如同气泡在深水中破裂的“啵”声。南汐的眼角余光扫过,心中了然,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

“他很好……”李雨婷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美好灼伤的痛苦和深深的无助绝望,“是那种……正常世界里……阳光下生长的……让人感到无比踏实安心的好。他会记得我某次聊天时随口提过喜欢吃城西哪家的小笼包……会在知道我加班到深夜时,发信息提醒我记得点份热汤暖暖胃……会在我情绪莫名低落、陷入自我厌弃的泥沼时……笨拙地讲些其实并不好笑……却总能让我眼眶莫名发热的笑话……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是认真的……是真心实意地……想走进我的生活……想给我……一份属于正常人的、干净温暖的关怀和……爱意。”

她的指甲突然用力,在光滑坚硬的胡桃木桌面上掐出几道浅浅的、却清晰可见的白痕,仿佛在对抗着什么。

“可是……每当他想再进一步……想要明确我们之间的关系……想要在过马路时自然地牵起我的手……甚至只是表达更深一点的关心和靠近……”李雨婷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琥珀色的眼瞳里瞬间被巨大的恐惧、生理性的厌恶和强烈的自卑填满,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微微后缩,“那些烙印在身体和灵魂最深处的……肮脏记忆和……屈辱感……就像沉船的残骸……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和……令人窒息的腥臭……猛地浮出水面!那些圈内人身上浓重的、混合着劣质烟草、汗液和……不明气味的体味……仿佛又死死地、令人作呕地萦绕在我的鼻尖;他们粗粝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掌……在身上肆意游走、留下淤青的触感……清晰得如同正在发生;被强行撑开、撕裂般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让我浑身发冷;还有那些被强迫摆出的、丧失人格的屈辱姿势……被当成没有生命的物品展示、使用的感觉……像冰冷污浊的潮水……瞬间就能把我拖回那个……令人绝望窒息、只想自我毁灭的……深渊!我……我不配……我太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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