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星辰留下的那缕冷冽克制的香根草气息，仿佛还在茶室静谧的空气里浮动，与温热的茶香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顾佳执壶的手稳如磐石，金黄的茶汤再次注入张池面前的细白瓷杯，动作流畅不见丝毫迟滞。“尝尝第二泡，”她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润得体，“回甘会更明显些。”仿佛刚才聂星辰的闯入，以及那张价值不菲的紫檀盒子里承载的七十年代宋聘号，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背景点缀。
顾佳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扇形阴影，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情绪。“好茶急不得，”她声音轻缓，带着一种刻意的松弛，“总要醒到时候，滋味才正。”她拿起茶则，轻轻拨弄着紫砂壶中的茶叶，“就像人，操之过急，反而失了本真。”话似有所指，却又飘渺得抓不住。她抬眼，看向窗外那片流淌的灯海，侧脸的线条在柔和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也透出一种近乎脆弱的倔强。鼻尖那点小小的汗痕早已消失不见，仿佛从不曾存在。
茶室的宁静被一阵略显急促的手机震动声打破。声音来自张池放在茶席一侧的手机。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王漫妮”。
张池拿起手机，对顾佳歉意地微一点头：“抱歉，接个电话。”
“请便。”顾佳颔首，专注地开始冲泡第三道茶汤，沸水注入壶中，激荡起新一轮的香气氤氲。
张池起身，走到茶室靠里的落地窗边，按下接听键。“喂？”
“张先生！”王漫妮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仍能听出的慌乱和强撑的镇定，“您现在……方便说话吗？实在抱歉打扰您。”背景音有些嘈杂，隐约能听到高跟鞋敲击光滑地面的回响和模糊的英文交谈声。
“没关系，你说。”张池的目光落在浦江对岸的灯火上，语气平静。
“是这样的，”王漫妮的语速略快，透着一股职业性的流畅，但尾音些许不稳，“您上周定制的三套西装样衣已经好了，我们米希亚总店的VIC私人顾问正在店里等您。您看今天……”她顿了一下，似乎深吸了一口气，“或者明天上午什么时候方便过来试穿调整？因为意大利那边的师傅过两天就要回去了，时间上……”她没说完，但未尽之意里的急切清晰可辨。
张池的目光从江景收回，扫了一眼茶席旁沉静的顾佳。“我现在过去。”他简洁地说。
电话那头的王漫妮似乎松了口气，声音里的紧绷感瞬间卸去大半，甚至带上了一点感激的轻快：“太好了！谢谢张先生！那我立刻安排，在私人VIP室等您。”
“嗯。”张池挂了电话，走回茶席。
顾佳已将第三道茶汤分好，澄澈的茶汤在瓷杯里荡漾着温润的光泽。“有急事？”她抬眼，目光平静地询问，并无探究之意，仿佛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寒暄。
“一点工作上的小事需要处理。”张池端起自己那杯尚有余温的茶，一饮而尽。茶汤温润入喉，带着时间沉淀的醇厚，也带着一丝淡淡的人情练达。“多谢顾小姐的好茶，下次有机会再请教。”他放下杯子，目光掠过那块静静躺在丝绒布上的深褐色普洱茶饼，以及旁边那个镂刻着繁复缠枝莲纹的紫檀木盒。茶香沉沉，木纹幽幽。
顾佳也放下茶杯，唇角弯起完美的弧度：“随时欢迎。聂小姐刚送来的宋聘号，下次正好可以一起品鉴。”她站起身，姿态优雅从容，“张先生慢走。”
张池微微颔首，转身离开。茶室的门无声滑开又合拢，将那方茶香氤氲、光影浮动的空间隔绝在身后。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顾佳身上的淡雅茶香与沉稳木质调，以及聂星辰离去时留下的那一缕锋利又绵长的香根草冷香。
米希亚旗舰店的灯光璀璨得近乎炫目，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皮革、稀有木料和昂贵香氛混合的气息。张池踏入店门，立刻有穿着剪裁精良、妆容一丝不苟的店员迎上来，恭敬地引着他穿过陈列着最新一季华服的璀璨区域，走向深处更为私密的区域。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照着步履匆匆的身影和衣香鬓影。
VIP私人定制室的厚重雕花胡桃木门被无声推开。里面是另一个世界：浅米色的柔光，柔软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杂音，巨大的落地镜墙让空间显得更加开阔。空气中漂浮着舒缓的钢琴曲。王漫妮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面高大的穿衣镜前，微微低着头，似乎在整理着什么。她穿着一身米希亚标准的顾问套装——黑色修身西装裙，长度恰到好处地停在膝盖上方，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挺翘的臀部线条。一双笔直匀称的小腿包裹在透肉的黑色丝袜里，脚下是一双简约的黑色尖头高跟鞋。
听到开门声，她迅速转过身。脸上瞬间扬起极其标准的职业化笑容，明媚、热情、无可挑剔：“张先生，您来了！”她快步迎上前两步，态度恭敬又不失亲近，“样衣都准备好了，您请这边坐。”
张池在她引导的沙发坐下。这是一张宽大舒适的深棕色真皮沙发，旁边的小圆几上已经放好了依云矿泉水和精致的小点心。
“您稍等，我马上把样衣拿过来。”王漫妮利落地转身走向靠墙的一排挂衣架。那里挂着三套用防尘罩精心罩住的西装。她踮起脚尖，伸手去取最上面一套。就在她奋力抬手去够那衣架挂钩时，脚下的高跟鞋似乎在地毯边缘微微滑了一下，身体晃动幅度不大，却足以让本就紧绷的腰部线条骤然拉紧。
“小心。”张池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感。
先试这套藏青色的吧
张池起身，走到试衣区域中央。巨大的镜面从四面八方包围着他，映出无数个他和站在一旁的王漫妮。
王漫妮将西装上衣递给他。张池脱下自己的外套，换上样衣。柔软挺括的面料瞬间贴合肩背线条，裁剪精良，几乎不需要太多调整，便勾勒出一副宽肩窄腰的轮廓。
“肩线非常完美，”王漫妮站在他侧后方一步的距离，目光锐利而专业地审视着镜中的效果，“Luigi师傅看过您的体态数据，特意在肩袖连接处做了微调，活动起来会更自如。”她说着，自然而然地靠近半步，伸出双手，开始细致地整理他后颈处的衣领，手指灵巧地抚平一丝几乎不存在的褶皱。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后颈的皮肤，带着一丝微潮的暖意。
张池依言抬了抬手臂。王漫妮的手指顺势沿着他手臂的线条滑到小臂处，确认袖笼的舒适度。她的动作流畅专业，完全是职业顾问的服务范畴，但那微微低垂的颈项，靠近时发丝间逸散的温热柑橘香，以及隔着薄薄衬衫布料传来的、女性特有的柔软触感，都在这私密而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右手也试试。”她轻声说，抬起眼看他。镜子里，两人的视线在光洁的镜面中短暂交汇。王漫妮的目光清澈坦荡，带着纯粹的专注，但当她微微侧头，准备去检查他右手袖长时，张池看到她耳根后面，细腻的皮肤下，一根淡青色的血管正随着她的心跳微微搏动，频率似乎有些不稳。
她低下头，专注地捏起他右手的袖口布料。就在她手指即将离开的瞬间，她随身佩戴的、用来记录客户尺寸和试衣笔记的电子写字板，夹在她臂弯里的文件夹中，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嘀嗒”声。这细微的电子提示音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漫妮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针刺到。她瞬间挺直了脊背，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那根耳后的青色血管跳得更明显了。
“好了，袖长放0.5厘米应该足够。”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快了一丝，带着一种急于结束这项工作的匆忙。她直起身，退开半步，刻意拉开了刚才那略显亲近的距离，转身去拿那条配套的西裤。“您试试这条裤子，腰围和臀围我们都预留了修改空间。”
张池接过裤子。王漫妮已经转过身去，面对着挂衣架，似乎在整理其他样衣。她挺直的背影线条依旧流畅，但肩膀的僵硬却清晰地透过薄薄的西装外套传递出来。空气中那份刻意维持的职业化氛围，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张池换上西裤，裤型同样合身挺括。他站直身体，看向巨大的落地镜。镜中的男人身形颀长，剪裁精良的西装恰到好处地衬托出沉稳的精英气质。
王漫妮这时才转回身，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完美的职业笑容，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腰臀非常贴合，”她走近，目光在腰部审视，“裤长也正好，鞋面盖住三分之一……”她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他的脚踝处——那里空空如也，只有深色的西裤边缘和底下的黑色袜子。
“啊！”她低呼一声，带着懊恼和自责，“对不起张先生！我忘了拿样鞋！您稍等，我马上去取！”她脸上职业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被真实的慌乱取代。她匆匆转身，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快步走向试衣间角落的一个专属鞋柜区域。高跟鞋敲击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沉闷急促的“嗒、嗒”声。
张池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在王漫妮弯腰打开矮柜门找鞋时，透过她合身的西装裙摆，可以看到她纤细的脚踝处包裹在黑色丝袜里，那里似乎有一道淡淡的、已经愈合了很久的旧疤痕，在白炽灯下若隐若现。那是长期穿着高跟鞋站立留下的印记，是精致背后的代价。
就在她选中一双黑色牛津皮鞋，直起身准备走过来时，意外发生了
“对……对不起！张先生！我……”她语无伦次，挣扎着想站稳，脱离这令人窒息的怀抱。
张池却扶稳了她，手臂在她站稳后便绅士地松开，后退了半步，给了她恢复的空间。“没事吧？”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没……没事！谢谢您！”王漫妮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她弯腰想去捡那两只摔在地毯上的皮鞋掩饰窘迫，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鞋子不急。”张池的声音响起。
王漫妮的动作顿住。
“你的裙子。”张池的目光落在她的西装裙侧后方。
嗡的一声，王漫妮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脸颊烫得能煎蛋。巨大的羞耻感和职业失误带来的双重打击让她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捂那条缝隙，但那裂口的位置刁钻，根本无法完全遮住。镜中那张因尴尬而通红的脸庞，写满了无措和脆弱。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深灰色的西装外套，轻轻地披落在了她的肩上。
王漫妮猛地抬头。
张池已经脱下了他身上那件昂贵的定制样衣外套，此刻只穿着一件挺括的白色衬衫，袖口卷起一两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将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深灰色外套罩在她肩上，宽大的尺寸正好将那处撕裂的缝隙严严实实地遮住，也将她此刻的狼狈与脆弱一并包裹。
“先穿着。”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的动作自然而绅士，没有丝毫狎昵。
“抱歉，张先生……给您添麻烦了……”她低着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抑制不住的颤抖，手指紧紧攥着披在肩上的西装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件深灰色的外套对她来说太大了，几乎将她大半个身体笼罩住，衬得她越发纤弱。
张池没有再多说什么，弯腰捡起地上的皮鞋，放在一边。然后他走到挂衣架旁，拿起一条软尺。“继续量吧。”他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混乱插曲从未发生。
王漫妮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她明白，这是对方给她台阶下，让她维持最后一点职业体面。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尽管眼眶依旧有些泛红。“好…好的。”她走到张池面前，重新拿起软尺，声音还有些不稳，“麻烦您……双臂自然下垂。”
她绕到他身后，开始给他量背宽。软尺冰凉的触感贴上张池的脊背。这一次，她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带着一种惊魂甫定的谨慎。指尖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划过他肩胛骨的线条，每一次触碰都轻得像羽毛，仿佛生怕再引起任何波澜。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沉默和尴尬后的余悸。
“麻烦……保持姿势。”她轻声说，声音低得像耳语。
张池依言不动。两人距离如此之近，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柑橘清香，以及她身上此刻混合着的、属于他的外套的味道。她的体温透过披在肩上的西装传递出来，带着一种微弱的、惊悸后的余颤。
量完袖笼，王漫妮退开一步，微微松了口气。她走到张池面前，拿起软尺。“最后是衣长。”她说着，准备蹲下去测量下摆长度。
然而，就在她蹲下身，手中的软尺垂落，即将贴近他裤脚边缘时，意外再次降临。那根细细的、金属软尺末端的金属扣环，不知是因为她手指的颤抖还是本身卡扣松动，竟无声无息地滑脱了！
冰冷的金属扣环带着下坠的惯性，直直地掉向地面！
电光火石之间，张池的手动了。快得如同一道残影。他精准地伸出两指，在金属扣环即将撞击地面的前一刻，稳稳地捏住了它！动作流畅而随意，仿佛只是拂去了空气中一粒微尘。
王漫妮蹲在地上的身体完全僵住。她的视角正好对着张池的小腿和那双黑色的袜子。那两根捏住金属扣环的手指，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手指的末端，正贴着她自己的手背上方，距离不到一厘米！冰冷的金属触感仿佛透过空气传递到了她的皮肤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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