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咖啡香气和轻柔的爵士乐像往常一样，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下午三点，店里只有两三个客人，分散在不同的位置，各自安静地看书或者对着笔记本电脑。
林子琪系着那条深棕色的棉布围裙，围裙口袋上的“Time Cafe”字样洗得有些发白，她正站在吧台后面，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刚洗好的一排玻璃杯。
玻璃门上的铜铃清脆地响了一声。林子琪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手上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用抹布擦干指尖的水珠，才抬起眼。
沈跃东推门走了进来，他穿了件深蓝色的连帽卫衣，拉链拉到胸口，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领口。
他没看吧台，目光扫过店堂，然后像设定好的程序一样，径直走向最里面那个靠墙的角落卡座，深棕色的皮质沙发椅背很高，像一个沉默的堡垒。
林子琪收回目光，继续擦拭下一个玻璃杯。
距离上次他点那杯无人动过的冰水，又过去了好几天，她以为他不会再来了。但他还是出现了，而且频率似乎越来越高，几乎隔天就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他总是坐同一个位置，点同样的东西——一杯冰水，然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像一尊融入背景的雕像。
沈跃东在角落的卡座坐下，身体放松地靠进沙发里，他没有立刻看向窗外，也没有看向吧台，这次，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桌上除了菜单架，还放着一个透明的亚克力小立牌，上面夹着几份免费的杂志和校内小报，他伸出手，从里面抽出了一本。
林子琪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是一本设计学院内部交流的刊物，纸张不算高级，封面是学生作品的拼贴。
他翻开了那本杂志，低着头看了起来，阳光透过高窗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低垂的侧脸轮廓和专注的眉眼，他看得似乎很认真，手指偶尔翻动书页，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子琪把擦好的玻璃杯放好，拿起吧台上的点单小本子和笔，她深吸一口气，像完成每日的例行任务，迈步走向角落，她走到卡座旁，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点单本上：“您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声音平稳，没有起伏。
沈跃东的视线从杂志上抬起，看向她，他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什么情绪，“一杯冰水。”他的回答和之前每一次一样，简洁，带着点雨天的清冽感。
“好的。”林子琪飞快地在点单本上划了一下，收起本子和笔，转身走回吧台，她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走到饮水机旁，接了大半杯冰块，加满冷水，杯壁瞬间凝结起一层细密的白雾，冰凉刺骨。
她端着那杯冰水，再次走向角落，玻璃杯冻得她指尖发麻，她把杯子轻轻放在沈跃东面前的桌子上，杯底和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嗒”一声。
“您的冰水。”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谢谢。”沈跃东应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杂志上，没有再抬头，仿佛那杯冰水只是一个必要的程序，完成了，就可以继续他自己的事情。
林子琪转身离开，回到吧台后面，她拿起那块半湿的白抹布，开始擦拭不锈钢的咖啡机外壳，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抹布传到掌心，她能感觉到角落那道目光并没有追随着她，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阅读里。
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但那种被无形存在笼罩的感觉并未消失，他就在那里，安静，沉默，却像一块磁石，牢牢吸附着这个角落的空间。
店里很静。轻柔的音乐流淌，咖啡机偶尔发出低沉的预热嗡鸣，远处有客人翻书页的沙沙声。
林子琪擦完咖啡机，又开始整理吧台下方堆放的各种糖浆瓶子，把用过的放回原处，把快用完的挪到前面，她尽量让自己忙碌起来，动作放轻，不想打破这片刻的平静。
时间在安静的流淌中过去，窗外的阳光慢慢移动，光斑在地板上拉长变形。沈跃东一直低头看着那本设计杂志，手指偶尔翻动书页。
那杯冰水放在他手边，杯壁上的白雾渐渐消散，凝结的水珠汇成细小的水流，顺着杯壁滑落，在桌面上洇开一小圈深色的水渍，冰块在透明的水里慢慢融化、变小。
林子琪整理完糖浆，又拿出拖把，准备拖一下吧台后面的小块地面，她拧干拖把，弯下腰，仔细地拖着瓷砖的缝隙，水痕很快蒸发，留下干净清爽的痕迹。她直起身，把拖把放回角落的水池边，甩了甩有些发酸的手腕，眼角的余光再次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角落。
沈跃东似乎翻到了杂志的某一页，目光停驻了很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纸页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像是在思考什么。林子琪看不清他具体在看什么内容，只看到他专注的侧影。
他好像真的对设计感兴趣？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又被她自己否定了，他那样的人，大概只是随便翻翻。
她收回目光，拿起一个干净的小碟子，从旁边的玻璃罐里夹出几块方糖，一块块码放整齐，吧台角落的电子钟显示，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沈跃东面前的冰水，冰块几乎完全融化，只剩几小块浮在接近室温的水里。
就在这时，玻璃门上的铜铃又响了一声，几个背着书包、穿着运动服的学生说笑着涌了进来，打破了店里的宁静。他们围在点单台前，七嘴八舌地点着咖啡和点心，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
林子琪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点单本和笔，快步迎了上去，脸上挂起职业的微笑：“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她忙着给这群学生点单，询问口味，记录要求，暂时把角落里的存在抛在了脑后，点完单，她回到吧台后面，开始熟练地操作咖啡机，蒸汽管噗嗤噗嗤喷出白色的水汽，磨豆机发出低沉的嗡鸣，奶泡在金属拉花缸里旋转发出哗哗的声响。店里瞬间充满了各种声音和忙碌的气息。
她专注地做着咖啡，一杯接一杯，浓郁的咖啡香气再次升腾起来，压过了之前的安静，她把做好的拿铁、卡布奇诺和几块小蛋糕放在托盘上，端给那群学生，他们坐在中间的圆桌旁，兴奋地交谈着，笑声不断。
忙完这一阵，林子琪才有空喘口气，她拿起抹布擦了擦溅到台面上的奶渍，下意识地又朝角落看了一眼。
卡座空了。
深棕色的皮质沙发上没有人影，桌上那本翻开的杂志还摊在那里，旁边放着那杯只剩下一点点残余冰块、几乎变成常温的水，杯壁外侧的水渍在桌面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圆形湿痕。
他走了。无声无息，像他每次来时一样。没有告别，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他从未出现过，只是桌上那杯水和摊开的杂志，证明他刚才确实在那里，安静地坐了一个小时，看了一本设计杂志，点了一杯从未动过的冰水。
林子琪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块微湿的抹布。店里的喧闹声似乎隔了一层膜，嗡嗡地响着，她看着那个空了的角落，看着那杯被遗忘的水，看着那本被翻开的杂志。
阳光透过高窗，正好落在那张空沙发上，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悄然弥漫上来，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他只是安静地存在过，又安静地离开了，像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连涟漪都未曾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