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门彻底关闭后,宋佳站在走廊尽头,盯着那扇金属门好几秒。
指甲刮擦金属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而监控屏幕上的雪花点仍未散去。
他下意识地握紧口袋中的古玉,指尖传来的温热让他心头一紧——它似乎比刚才更烫了。
步履匆匆穿过医院后巷时,夜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他准备掏出古玉确认时,一股突如其来的震颤从掌心传来。
古玉在布料下轻轻跳动,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唤醒。
他迅速将它掏出来,发现原本干涩的刻痕竟渗出一层黏稠的液体,在指缝间拉出蛛丝般的细丝。
那气味,与他在祠堂中见过的红衣尸体伤口流出的分泌物如出一辙。
宋佳的手指微微发抖。
他想起自己从祠堂离开后,一路上都用拇指压着古玉边缘,那些复杂的纹路几乎要烙进掌心。
母亲的名字"苏清"刻得极深,他甚至能摸到当年刻刀游走时留下的细微震颤——就像小时候趴在解剖台边,看母亲用骨钳处理样本时,工具与骨骼碰撞的轻响。
医院地下二层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他停在走廊尽头的保险柜前,金属密码盘在冷光下泛着青灰。
输入母亲生日的瞬间,后颈的红绳突然绷紧,勒得皮肤生疼。
古玉被妥善放进丝绒盒时,盒盖"咔嗒"闭合的声响,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救护车的鸣笛也是这样,短促、尖锐,像根细针直扎进太阳穴。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时,他正解着白大褂第二颗纽扣。
屏幕亮得刺眼,显示着停尸间监控室的内线号码。
"宋法医,您快来看看!"接电话的实习护士声音发颤,"监控画面...全花了!"
锁屏显示00:17,距离收到血字警告刚好过去24小时。
古玉在口袋里突然发烫,烫出一个新的数字——48:00:00,鲜红的倒计时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停尸间的门刚推开,冷雾就裹着腐腥气涌出来。
宋佳的睫毛立刻凝了层白霜。
老吴缩在监控台前,枯瘦的手背暴着青筋,正用袖口拼命擦额角的汗。
他的蓝布工装前襟湿了一片,不知是冷汗还是被冷气激出的水雾。
"刚...刚才有人进来过。"老吴的喉结上下滚动,浑浊的眼珠盯着墙角的摄像头,"我盯着屏幕打了个盹,再睁眼时,三号柜的指示灯在闪。"
等我跑过去——"他突然抓住宋佳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法医的骨缝,"柜门自己开了条缝!"
宋佳的呼吸凝在胸腔。
他顺着老吴颤抖的手指看过去。
走廊尽头的冷藏柜像一排沉默的巨兽,最中间那扇柜门确实微微错开,冷白的雾气正从缝隙里漫出来,在地面积成一片薄霜。
柜门缝隙里突然伸出青紫色的手,指甲缝里的香灰簌簌掉落。
那些灰烬在冷柜表面自动聚成北斗七星图案,最末一颗正指着宋佳左胸口袋——古玉所在的位置。
"退后。"他抽出被攥得发麻的手,从白大褂内袋摸出橡胶手套。
乳胶贴合皮肤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柜门被推开的瞬间,冷气裹着某种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
宋佳的瞳孔骤然收缩——原本仰面平躺的尸体此刻全部侧过身,青紫的脸齐刷刷对着门口。
最上面那具流浪汉的尸体,右手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指甲缝里的香灰在冷光下泛着幽白,像撒了把碾碎的骨灰。
他戴上手套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要碰到尸体僵硬的肩。
停尸间的温度恒定在4℃,但这具尸体的皮肤比平时更凉。
宋佳屈指轻叩尸体后颈,指节传来的震动比寻常更闷——像敲在浸了水的棉花上。
"颈侧。"他突然出声,老吴的抽气声在背后响起。
尸体的脖颈处,原本淡青的压痕此刻深了两个色号,边缘还渗着细密的血珠,像被无形的手重新掐过一遍。
宋佳用镊子轻轻拨开死者衣领,锁骨下方的尸斑正在扩散,形状竟与祠堂外青石板上的北斗水痕如出一辙。
"它们在...活过来。"老吴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我摸了下王伯的手,他的手指...他的手指动了!"
宋佳的后槽牙咬得发酸。
他想起祠堂里那个红衣人的瞳孔,想起古玉背面自己的生辰八字,想起母亲坠楼前最后一通电话里说的"阴阳司的印不能断"。
冷柜的金属外壳贴着他的手背,凉意顺着血管往心脏钻,可口袋里的古玉还在发烫,烫得他想起小时候发高热,母亲用冰袋敷在他额头上的温度。
"去调昨晚的监控。"他扯下手套塞进医疗垃圾桶,声音比停尸间的空气还冷,"从凌晨三点十七分开始。"
老吴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后,宋佳蹲下身,在冷柜下方的阴影里摸到一片锋利的碎片。
那是块破碎的镜子,边缘还沾着暗红的痕迹,不知是血还是锈。
镜面蒙着层灰,但当他用袖口擦去时,映出的却不是自己的脸——
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往解剖室的观察窗里看。
她的白裙子沾着泥,发梢还滴着水,可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清水里的黑葡萄。
"佳佳,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
女声从头顶传来。
宋佳猛地抬头,后颈重重撞在冷柜把手上。
停尸间的荧光灯在头顶晃着,投下大片阴影,什么都没有。
他摸向后腰的解剖刀,金属刀柄贴着皮肤的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些。
再低头时,镜中的画面已经变了——这次是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他站在解剖台前,发梢沾着福尔马林的气味。
"妈?"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女人的身影渐渐模糊。
小女孩的白裙突然渗出血渍。
她歪头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诡笑:"佳佳,你忘了我们玩过的捉迷藏吗?"——这正是母亲坠楼前夜,宋佳梦见的台词。
宋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指尖刚碰到镜面,刺骨的寒意就顺着神经窜上来。
这不是普通的玻璃,更像是某种金属,凉得能渗进骨头里。
显微镜下,铜镜碎片断面呈现蜂窝状结构。
林雪调出数据库对比:'这种金属记忆效应只在千年以上的祭祀法器上出现过,遇到特定血脉会激活...'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屏幕上自动跳出了宋佳的族谱图谱。
凌晨两点,宋佳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林雪把显微镜推过来时,镜片上还蒙着层雾气。
她的警服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的银链,那是他们大学时一起在旧货市场淘的,说是能避邪。
"招魂铜。"她的指甲敲了敲镜片面,"汉代就有记载,用朱砂、水银和青铜混合铸造,专门用来引魂。
镜背应该还有符文,不过这块碎了。"她突然抬头,目光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宋佳眼下的青黑,"你最近到底在查什么?
上次祠堂的红衣人,现在又搞出这东西..."
"我妈当年的案子。"宋佳打断她,把镜子碎片收进证物袋,"十年前她坠楼那晚,解剖室的镜子也碎了。
现场照片里有块碎片,和这个纹路一样。"
林雪的手指顿在键盘上。
她记得宋佳的档案,记得那个雨夜值班医生说苏清"像被什么东西拽着"从六楼坠下,记得现场勘察报告里写着"死者手中攥着半片铜制碎片"。
她锁骨间的银链突然断裂,珠子滚落一地。
宋佳弯腰去捡时,发现每颗银珠内侧都刻着微小的符文——和他母亲银镯子里的刻痕一模一样。
"你确定要继续?"她的声音轻了些,"上次祠堂的血字,还有红衣人的瞳孔..."
"三天。"宋佳把证物袋塞进抽屉最底层,"三天后就是头七。"
停尸间的通风口传来细响,像有人在吹箫。
宋佳划亮打火机时,香灰簌簌落在水泥地上。
这是从流浪汉尸体胃里提取的成分:艾草、降香、半钱朱砂。
烟线刚升起来,空气就变了——原本清冽的冷意里裹进了股甜腥,像腐烂的荔枝。
他退到墙角,盯着香头的红点。
烟雾在头顶聚成团,慢慢勾勒出个人形。
白大褂的衣摆被无形的风吹得翻卷,发梢沾着水珠,和镜中那个女人的背影分毫不差。
"妈?"他的喉咙发紧,向前挪了半步。
女人缓缓转身。
宋佳的呼吸几乎停滞——是苏清,是记忆里那个会在他解剖课不及格时煮酒酿圆子的母亲,是会在他害怕尸体时握着他的手说"他们只是不会说话的老师"的母亲。
她的眼角还带着十年前的泪痣,左手腕的银镯子在冷光下闪着,那是他十岁时用压岁钱买的。
苏清的幻影转身时,宋佳看清她后颈布满与尸体相同的青紫压痕。
最骇人的是那些伤痕正在实时扩散,就像有无形的手在隔着十年光阴掐她脖子。
"佳佳。"她开口时,声音像浸在水里,闷闷的,"你不该回来。"
宋佳的眼眶热得发疼。
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碰到母亲的手背。
可就在这时,停尸间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
冷风灌进来,香头"滋"地灭了,烟雾骤然消散。
黑暗来得毫无预兆。
宋佳的太阳穴突突跳着,他摸到口袋里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地面时,一行血字正从水泥缝里渗出来,像活物在爬:"别相信你看到的。"
等他重新打开灯,停尸间又恢复了死寂。
冷柜的门好好关着,刚才侧躺的尸体重新仰面,脖颈的压痕淡得几乎看不见。
只有墙角那截烧剩的香,还在冒着最后一缕青烟。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时,宋佳正靠在解剖台边打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显示着母亲旧居的地址——那是他今早刚托人查到的,苏清最后登记的住址。
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抓起白大褂往身上套。
走到医院门口时,晨雾还没散,停尸间的窗户在二楼泛着白光。
他鬼使神差地回头,就看见玻璃后面站着个人。
白大褂,黑短发,左手腕戴着和他一模一样的银镯子。
那人冲他笑了笑,举起的手里,躺着半枚刻着"苏清"的古玉。
当宋佳第三次眨眼时,二楼窗户突然布满蛛网状裂纹。
那个身影隔着碎玻璃咧嘴微笑,举起的手掌心里——赫然是宋佳此刻正在口袋里攥着的、本应完整的那枚古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