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消息提示音惊得他抬头。
窗外的暮色里，玻璃映出他的脸，可他分明看见，镜中的自己嘴唇微微张开，说出了一个从未在意识里出现过的词——
“归命。”
真相就像解剖刀下的脏器，越是深入越能闻到腐朽的味道。
深夜的雨来得毫无征兆。
雨点砸在窗上的声音密集而凌乱，像无数指甲在轻轻刮挠玻璃。
他闭上眼，想把那个诡异的画面赶出脑海，却听见耳边响起另一个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某个潮湿的地下空间传来：
“归命……是他最后说的话。”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已不在房间，而是站在一间灯火惨白的解剖室前。推车上盖着白布的轮廓清晰可见，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和雨水混合的气息。
凌晨一点十七分，解剖室的白墙被雨幕浸得发灰。
宋佳的橡胶手套在不锈钢台面压出细微褶皱，他盯着推床上的尸体，雨刮器的嗡鸣混着家属的哭嚎从窗外渗进来。
“大夫！”
穿藏蓝外套的女人扒着门框，发梢滴着水，喊道：“我哥才四十岁！”她身后跟着个穿旧夹克的男人，左手攥着湿透的伞骨，指节发白地抠着伞柄。
“你们赶紧给看看，是不是有人害他！”
宋佳摘下口罩，喉结动了动。
雨水顺着他的白大褂下摆淌到脚边，他能闻到死者身上混合着河水与铁锈的腥气——那是溺亡者特有的味道，但尸体右手腕的抓痕不太对。
他蹲下身，戴着手套的食指轻轻划过死者手背：五道半月形紫斑，像是指甲深深掐进皮肤的痕迹。
“小赵。”他头也不回，“记录：尸表可见生前抵抗伤，右手背、小臂外侧有多处抓痕，符合生前挣扎特征。”
“啊？哦！”实习生小赵抱着记录本撞翻了器械盘，镊子当啷落地，“宋哥，这……溺亡的人不是该自己挣扎吗？”
“如果是被按进水里，挣扎会更剧烈。”宋佳的指尖停在死者颈部，“但这里——”他用止血钳轻轻挑起死者喉结下方的皮肤，“皮下有一条细索状压痕，颜色比周围尸斑深。”
小赵凑过来，镜片上蒙了层雾气：“这……像是绳子勒的？”
“不是勒，是掐。”宋佳的声音沉了沉，“指腹压痕在甲状软骨两侧，拇指在右侧下颌角。”他的手套在尸体颈部虚按，“凶手用右手，力度很大，死者被掐晕后才推进水里，伪造溺亡。”
手术刀划开的不仅是死者的胸腔，更是掩盖在雨夜里的罪恶褶皱。
宋佳后颈突然泛起熟悉的刺痛，三年前那个停尸房的寒颤又爬上了脊背。
解剖刀划开胸腔的瞬间，宋佳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成腐木混着檀香，眼前的无影灯化作摇晃的烛火——他看见一张暗红木桌，桌面刻满扭曲的符文，一只戴黑手套的手掐住死者的脖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下一个就是你。”
低语撞进耳膜的刹那，宋佳的手术刀当啷掉在托盘里。
这声音像颗生锈的钉子，突然楔进他记忆的断层。
他踉跄后退半步，后腰撞在器械台边缘。
小赵慌忙扶住他：“宋哥？你脸色好白！”
“没事。”宋佳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盯着死者逐渐暴露的内脏，“肺里积水不多，胃内容物没有泥沙。”他声音发紧，“死者是被掐晕后抛尸，死亡时间不超过三小时。”
当现实与幻象的边界开始溶解，真相往往藏在最不愿直视的裂缝里。
“我联系李队查家属身份！”小赵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划动。
门被推开时，宋佳正在缝合胸腔。
穿旧夹克的男人探进半个身子，雨水顺着帽檐滴在地面：“大夫，我是他侄子，能看看我叔吗？”
宋佳抬头。
男人右手插在裤袋里，左手垂着，指甲缝里沾着青灰色粉末——和死者胃里检出的硅酸盐矿物颜色一模一样。
“家属探视需要登记。”宋佳扯下手套，“跟我去办公室签尸检同意书。”他故意放慢语速，余光瞥见男人的喉结动了动。
“签什么签？”男人突然提高声音，“我叔都这样了，你们赶紧出报告！”他往前跨了一步，袖口滑下，腕内侧有道新抓痕，和死者手背的紫斑形状吻合。
宋佳的心跳在耳膜上砸出空洞的回响，比窗外的暴雨更喧嚣。
他摸出钢笔递过去：“按流程来，您配合一下。”
男人的手刚碰到钢笔，解剖室的顶灯突然闪了闪。
宋佳看见他眼底闪过慌乱，接着男人猛地转身冲向推床，戴戒指的手掐住死者下颌：“让你们多管闲事！”
“住手！”宋佳扑过去，右手扣住男人手腕，左手按住他后颈往台面压。
男人挣扎时，一枚银色蛇形戒硌进宋佳掌心——戒身上的鳞片纹路在无影灯下泛着冷光，每条凹槽里都像藏着未干的血渍，和陈伯年的那枚，纹路几乎一样。
“宋哥！”小赵举着摄像机冲进来，“李队他们到了！”
警笛声穿透雨幕时，男人的口袋里掉出个棕色药瓶，标签上印着“氯化琥珀胆碱”。
这种肌肉松弛剂他太熟悉了，去年三起“意外溺亡”案的尸检报告里都有它。
小赵捡起压在尸体下的纸条，展开时倒抽冷气：“归……归命堂？”
审讯室的白炽灯刺得宋佳眯眼。
隔着单向玻璃，男人正抱着头发抖：“是……是个白头发老头，说只要毁了尸体，给我五万块……”
“他长什么样？”李队长敲了敲桌子。
“戴眼镜，右手戴个蛇戒指……”
宋佳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摸出手机拍下纸条上的印章，加密发送到私人邮箱。
窗外的雨还在下，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陈伯年晨练时总戴的那副黑框眼镜，此刻正清晰地浮现在记忆里。
后半夜的风卷着雨丝灌进窗户。
宋佳躺在床上，床头柜的铜镜突然发出脆响。
他猛地坐起，月光里，镜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那些裂纹在月光下蜿蜒如活物，逐渐拼凑出半个模糊的“歸”字，背面刻着的小字在碎光里忽隐忽现：“宋母，执笔之人。”
他伸手去碰，指尖悬在碎片上方。
铜镜碎裂的声音像命运在叩门——有些秘密不是被埋葬，只是在等待合适的尸体来开口说话。
雨声里，似乎有无数人在低语，像来自很旧很旧的时光：“归命者，归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