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寒风更加凛冽，如同无数把裹着冰渣的刀子，刮过新兵营残破的栅栏。临时搭建的简陋伤兵棚里，呻吟声断断续续，带着垂死的意味。
杨风端着半碗冰冷的、漂浮着几片烂菜叶的糊糊，蹲在营房背风的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冰冷的糊糊滑过喉咙，如同吞下冰碴，非但无法带来暖意，反而刺激得肠胃一阵痉挛。但他面无表情，只是机械地咀嚼着，目光却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营地西侧——昨夜被狼妖撕裂的巨大缺口。
缺口已经被更加粗大的原木和沉重的条石重新堵死，新堆砌的痕迹在灰暗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狰狞。几个老兵正带着一群新兵，在缺口外侧挖掘着防御沟壑。冻土坚硬如铁，铁镐砸下去，火星四溅，进展缓慢。
张猛拖着沉重的铁锤，一屁股坐在杨风旁边，魁梧的身体也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沮丧。“他娘的……这破地方，真不是人待的……风子，你说，咱还能活着出去不？”他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胡乱嚼着。
杨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张猛，落在那个缺口上。意念深处，那幅沾染了煞气的沙盘无声运转，将整个缺口防御的布置投射其中——原木的位置，条石的堆叠，沟壑的走向，士兵的分布……
漏洞！
巨大的漏洞！
意念沙盘上，代表防御工事的光线在缺口两侧的衔接处显得极其薄弱，代表士兵的几个光点也分布散乱，气息萎靡。一旦再有妖魔强攻，尤其是那种体型巨大、力量恐怖的种类，这里很可能再次成为突破口！
一股冰冷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杨风的心脏。昨夜的血腥还历历在目，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张猛错愕的目光，端着那半碗冰冷的糊糊，大步朝着缺口方向走去。
寒风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脸上。几个正在挖掘沟壑的新兵看到杨风走过来，都下意识地停下了动作，眼神复杂地看着他。昨夜杨风在混乱中的嘶吼指挥，虽然短暂，却给不少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杨风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到负责指挥挖掘的一个老兵身边。那老兵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爪痕，正是昨夜被狼妖扫飞的那个。
“伍长。”杨风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些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老兵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带着被打扰的不耐：“干什么？”
杨风指向缺口两侧防御工事的衔接处，那里只有几根相对细小的原木斜插着，冻土挖掘的沟壑也最浅。“这里，太薄。原木不够粗，根扎得太浅。沟挖深半尺，下面埋尖桩。两侧堆石再厚三层，向里倾斜。坎位（偏向防御薄弱和卸力方向）人手不够，调两人过来。离位（偏向强攻焚灭方向）多备火油和干柴。”
他的语速很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地上。没有解释，没有请求，只有直指要害的判断和不容置疑的指令。仿佛他才是这里的指挥官。
老兵愣住了，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错愕取代。他下意识地顺着杨风的手指看去，又看看杨风那张苍白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某种冰冷压迫感的脸。这小子……他凭什么？
“你……”老兵张了张嘴，想呵斥他多管闲事，但昨夜杨风在生死关头表现出的那份狠劲和后来隐隐显露出的对战阵的理解，又让他把话咽了回去。他再次看向杨风指出的薄弱点，眉头渐渐皱紧。这小子……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的、带着浓重嘲讽的声音懒洋洋地飘了过来：
“呵……毛都没长齐，倒学会指手画脚了？你当指挥使是泥捏的？”
李老不知何时又幽灵般地出现在附近，靠在一堆废弃的拒马上，慢悠悠地嘬着烟锅，浑浊的眼睛斜睨着杨风，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毫不掩饰。
杨风猛地转头，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出鞘的短刀，狠狠刺向李老！掌心的暗红烙印在衣袖的掩盖下，因为怒意而微微发烫。
又是他！
这老东西，像块甩不掉的腐肉！
“李老鬼！你少在这放屁！”没等杨风开口，旁边一个正在挖土的新兵突然梗着脖子吼了出来，正是昨夜被杨风吼过“坎位！卸力！”才侥幸逃过一劫的壮实汉子。他脸上还带着后怕，此刻却涨红了脸，瞪着李老：“杨风兄弟昨夜救了俺的命！他说的在理！这地方就是薄！俺听他的！”
“对！俺也听杨风兄弟的！”另一个新兵也喊了出来。
“挖深点好！埋桩子！”
几个昨夜或多或少被杨风吼声点醒、捡回一条命的新兵，此刻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目光看向杨风，带着一种本能的信任和依赖。就连那个脸上带伤的老兵伍长，看着群情激奋的新兵，又看看杨风那张冰冷而坚定的脸，最终咬了咬牙，朝杨风指出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他娘的！愣着干什么！照他说的干！坎位加两人！离位，去找火油！”
李老嘬烟锅的动作顿住了。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那几个为杨风出声的新兵，又落在杨风那张因为怒意和冰冷而显得更加棱角分明的脸上。嘴角那抹嘲讽的笑意慢慢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漠然。他不再言语，只是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大团浓重的青色烟雾，将自己那张沟壑纵横的脸隐藏在烟雾之后，眼神飘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杨风收回刺向李老的目光，不再看那团烟雾。他转向已经开始按照他指令行动的老兵和新兵，自己也蹲下身，捡起一把冰冷的铁镐，加入了挖掘沟壑的行列。
铁镐砸在坚硬的冻土上，震得手臂发麻，经络中残留的阴寒刺痛感再次袭来。但他毫不在意，每一次挥镐，都精准而有力。
力量。
不仅在于掌心那团冰冷的煞火。
更在于……能让人信服，能调动他人，能守护身后！
这才是……兵修真正的力量雏形！
他沉默地挥动着铁镐，汗水混着雪水从额角滑落。意念沙盘无声运转，清晰地“映照”着缺口防御工事正在被一点点加固、完善。一种微弱却真实的掌控感和守护的信念，混合着掌心的冰冷煞气，在他心底悄然滋生、壮大。
而远处烟雾中的李老，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烟雾，无声地落在杨风挥汗如雨的背影上。那目光深处，漠然依旧，却又似乎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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