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仙侠小说 > 沧波隐锋录 > 第四章:铁幕围城 微光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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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低沉、凝滞、如同垂死巨兽最后哀鸣的青铜钟声,撕裂了黑风岭死寂的夜空,化作无形却沉重的音波之潮,越过山峦沟壑,带着纯粹而冰冷的恶意,狠狠砸落在渔阳镇残破不堪的屋瓦之上。

嗡——嗡——!

钟声余韵在残垣断壁间反复震荡、渗透,冰冷地钻进每一条裂缝,每一个被恐慌塞满的耳朵里。最后一丝侥幸的温暖被瞬间抽空,留下的只有彻骨的寒意和凝固的绝望。刚刚被胡二和周郎中安抚着稍作休息的人群,再次像寒风中赤裸的叶子般颤抖起来。无需解释,钟声就是死亡的倒计时,是铁手会钉死的囚笼大门。

赵黑塔,这个曾经也算一寨之主的悍匪头子,像一滩真正浸透血污的烂泥,被粗鲁地丢在阴冷潮湿的山洞口。洞窟深处,篝火的跳动光芒映照着他脸上那道巨大的、凝固着血与土尘的刀疤。冰冷的地气顺着脊椎往上爬。他艰难地掀开肿胀的眼皮,浑浊的意识里最先感受到的不是伤痛,而是那砸进骨头里的钟声回响。

邢…邢煞风……

这个名字如同跗骨之蛆,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巨大屈辱和恐惧,让他残余的力量几乎消散殆尽。败给谢归鸿是技不如人,被邢煞风擒下羞辱,如同猛虎被饿犬撕咬!意识沉沦的边缘,只有那沉重如铁、宣告他彻底失败的钟声,在脑海里嗡嗡轰鸣。

……天光尚未大亮,渔阳镇四角,废弃土楼或坍塌酒肆的高处,四个身影已在寒风中挺立。那是谢归鸿亲自指点选出的汉子,虽面有菜色,眼神却透着一股不同于寻常灾民的锐利。每人手中,一截取自废弃门板打磨而成、中间挖空的粗糙圆筒,这便是他们的眼睛——瞭望筒。其中一人,赫然是昨日红着眼想撕了邻居的张铁匠,他握筒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

东墙哨位上,一个精瘦的汉子死死咬着牙,将粗糙的瞭望筒死死扣在眼前,视线艰难地穿透晨光稀薄的雾气,射向镇外那条通往黑风岭的灰白土路。突然,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同时,一声压抑不住的、变了调的呼喊从他喉间挤出,带着尖锐的恐惧穿破清晨的宁静:

“来了——!!”

随着他的嘶喊,远方那条土路的尽头,扬起了大片浑浊的烟尘!烟尘如同迅速蔓延的尸瘴,带着毁灭的意味逼近。烟尘中,数十骑剽悍的身影如同地狱涌出的恶兽,蹄声沉闷如战鼓,踏着整齐的、令大地都微微震颤的步伐,卷尘而来!他们并未披甲,一身粗糙的灰黑短打,脸上涂抹着诡异的黑绿油彩,背负长弓,腰挎弯刀。冲在最前的几骑手中,高高擎着足有一丈长短的灰黑色狰狞怪旗!那旗并非寻常布料,倒像是用硝制过的某种坚韧兽皮拼接而成,边缘粗糙开裂,旗面上用不知是血还是什么暗红矿物,涂画着一个巨大的、拳头紧攥住一截断裂脊椎骨的可怖图腾!——正是“铁手会”的煞血旗!

铁骑以极快的速度逼至镇口百丈之外,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骤然勒马!马匹在嘶鸣中高高人立而起,又重重落下,激起更大一片烟尘。动作整齐划一,带着血腥的压迫感。为首一名骑手取下背后硬弓,弓如满月!

咻!

一支尾部裹着浸油棉絮的铁头箭矢,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死亡的流星,狠狠钉入渔阳镇东牌坊腐朽的木柱顶端!箭杆尾部,“腾”地一下燃起暗红的火焰,火苗在晨风中扭曲摇曳,如同地狱的窥视之眼。

不待镇内恐慌彻底炸开,数十名马匪已然在一声尖锐的唿哨指挥下,分作清晰的三股铁流,如同黑色的潮水,绕着渔阳镇残破的土石围墙疾驰!蹄声雷动,烟尘冲天!他们不急于进攻镇门,只是沉默而精准地沿着镇子边界狂奔。每骑间隔约十丈,手中挥舞着沉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链子钩爪!钩爪在空中呜呜作响,划出狰狞的轨迹!镇外土道上、草丛间、沟渠里……一切肉眼可见的物件,哪怕是破旧的草棚、倾倒的板车、甚至孤零零立着的枯树桩,只要可能遮挡视线或提供藏身之处,都会被链钩毫不留情地钩倒、拖拽、撕碎!

咔嚓!轰隆!哗啦啦!

木头断裂声、物品倾覆声、土墙剥落声……混乱的毁灭声响成一片!如同巨兽用剃刀刮过皮肤,渔阳镇周围的一切屏障和遮蔽物正在被迅速剥离、清除!灰尘暴起,遮天蔽日!

铁钩队并未停下脚步。紧随其后的,是十多名肩扛巨大土陶罐的步卒!他们奔跑速度丝毫不慢,沿着铁骑刚刚清出的外围圈,每隔一段距离便停下。罐口粗大的泥封被狠狠拍开,浓烈呛鼻的桐油味瞬间弥漫开来!刺鼻的气味顺着寒风灌入镇内,不少靠近围墙躲避的人被熏得连连咳嗽,几欲作呕!

“倒!”

粗粝的号令声响起。巨大的土陶罐被猛地倾覆!粘稠、深褐、闪着不祥乌光的桐油,如同泼墨般倾倒而下,无情地泼洒在那些刚被链钩扫清的路径、沟渠边缘、桥洞等进出必经之地上!油线蜿蜒流淌,如同一条条巨大的、死亡的黑蟒爬过干燥的初冬土地!更远处河滩上连接外界的几座破旧小桥,也被仔细地泼上大量桐油,油滴甚至溅入冰冷的河水中,泛起一层滑腻的彩虹色泽!

最后一个油罐重重顿在地上,宣告封锁带的完成。

“举火!”

哗啦!数十个火折子同时被擦亮,灼热的火苗在晨风中跳跃成一片暗红色的光点。引火之物被抛入刚刚泼洒的桐油路径——

轰!呼啦啦!

炽烈的火焰如同地狱的恶犬,沿着精心铺设的油线疯狂窜起!火舌高达数尺,扭曲咆哮着,吞噬空气!干燥的枯草、被链钩推倒的残木,瞬间被点燃!无数火焰分界线熊熊燃烧,将渔阳镇这潭几乎干涸的死水,牢牢围困在一片焦灼的火海之外!刺鼻的黑烟滚滚而上,如同倒悬的黑色棺椁,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视线和通路!滚滚浓烟在寒风中扭曲成恶魔般的形状。

镇东土墙顶端瞭望的张铁匠,透过呛人的烟雾和跳跃的火舌间隙,死死盯着外围。当那“铁锁横江、烈火困城”的景象完全呈现,一股冰冷的绝望从他攥着瞭望筒的手心,冻僵了全身的血液。那不是简单的劫掠,那是铁了心要慢慢烹杀全镇的釜底抽薪!

谢归鸿立在街心,那根乌黑的沧浪竿依然深深扎在青石中。他感受着地面传来的马蹄震动余波,嗅着飘入镇内的浓重桐油和焚烧的气味。那火焰组成的环形壁垒映在他沉静的眸底,跳跃,明灭。

“谢先生!外面……外面全是火……桐油味冲得人头疼!他们还倒了……倒了……”胡二气喘吁吁地从西门方向跑回,脸色比死人好不了多少,声音都在发抖,“往水井里……倒了好几桶混着……马粪的污水……牲口腥臊气直冒……”

周郎中正艰难地掰开一个昏厥伤者的嘴巴,闻言手指猛地一颤,差点掐破了伤者脸颊:“井水也……”

恐惧如同一张冰冷粘稠的网,在火焰和浓烟之外无声收紧,沉甸甸地罩在每个人身上。

但谢归鸿的目光只在那死蛇镖上停留了一瞬,便投向那些蜷缩在废墟角落,眼中仅剩恐惧和饥饿的老弱妇孺,投向那些因呛入毒烟而猛烈咳嗽的伤员。火焰能封路,却封不住人心里的求存之意,只要那一点微光还未彻底熄灭。

“张铁匠。”谢归鸿的声音不高,穿透嘈杂,清晰地抵达墙头哨位,“清点各门状况,看!”

张铁匠一个激灵,强压绝望,嘶声向四方其他土垒位置呼喝联络。片刻后,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干涩报告传来:“东……东门被火道油沟封锁最严!西北……西北水道两座破桥也被浇满油封堵住了!只有靠后山崖那边……山涧边的几处缓坡……火势……火势暂时还未完全烧过去!但……但油味儿也飘过去了!”

就在这时,镇子边缘靠近山林的一处破败院落里,几个半大孩子惊恐地看着院墙根下几包被撕开的粮食口袋——那里面洒出来的麦粒间,混杂着细碎的黑色砒霜粉末!而一只误食了几粒、嘴角还带着些许碎屑的死耗子,正四肢抽搐地躺在院中央。

封锁,毒害水源,投毒粮食……釜底抽薪,而后是慢火煎心。铁手会没有立刻进攻,他们要的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要的是在绝望和恐慌中彻底碾碎所有抵抗的意志!

“谢先生!”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巍巍地抱着一个瓦罐跑了过来,里面是几株刚艰难寻找到的干枯草根,“这是……这是山崖那边石缝里最后一点‘马齿苋’和‘车前草’了……周大夫说……晒干了或能……能煮点水……清清内热,解解毒气……”

旁边一个瘦得脱了形的妇人,也从怀里小心掏出两块灰白色的、边缘发黑的硬面饼:“这是我……我家柱子藏的最后两块杂豆饼了……昨夜……昨夜混了砒霜的粮……我不敢碰了……”

胡二看着老者手中的瓦罐和妇人手里的饼,又看看满目的绝望和被浓烟笼罩的天空,嘴唇哆嗦着,巨大的压力几乎将他压垮:“粮……撑不过五天……井水不能喝……草药……能救活几条命啊……”

谢归鸿接过老者的瓦罐,粗糙的陶罐触手冰凉。他看着罐底那点可怜兮兮、蜷缩在灰土中的枯黄草根,又望向妇人那两块沾着灰尘、不知放了多少日的硬饼。再环视四周:废墟、浓烟、压抑的咳嗽、呆滞麻木的眼神……和那些被组织起来、手持粗糙竹竿削尖的长矛、眼神里依然燃烧着不甘被饿死的镇中汉子——其中甚至有昨日跪地感激老道士的老妇人那十几岁的大孙子。

他的目光最终落回街心那根岿然不动的沧浪竿。竿身映着跳跃的火光阴影,沉重,黝黑,如同归墟岛外沉默承受着无边风浪的礁石。

“去,把镇子里所有尚能装水的器物——破瓦罐、烂铜盆、豁口葫芦瓢——全收集起来。”谢归鸿的语调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平静力量,压住了胡二翻腾的恐惧,“找干净布帛,多备几层,叠厚。”

胡二茫然。

“不是装水井的水。”谢归鸿的目光投向远处山林方向山涧流经的断崖,“是接露水。”

众人一愣。

“东南风起,山涧水汽被烘烤上涌。”谢归鸿的声音不急不缓,“后夜转西南,水汽遇寒凝露。晨起山崖背阴草叶石壁之上,露水最多。用叠厚布帛收集。露水清冽,微含天地清气,虽不能饱腹,可润喉,解燥毒。”

他看向周郎中:“寻能煮水的瓦瓮薄铁片。干枯马齿苋、车前草根茎茎叶剁碎,混以崖壁阴处长苔之陈年干土。煮水过滤,取清液。能缓解轻微毒邪内攻,护人元阳。”

周郎中浑浊的老眼猛地亮起一丝微光:“草头露引水土汤……老朽……老朽省得!这就去试试!”

谢归鸿的目光转向抱着杂豆饼的妇人,还有几个同样怀里藏了点仅剩粮食的人:“存粮,聚。”

妇人下意识将饼往后缩。

“非取之用。”谢归鸿声音平和,却有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各家清点存粮,由胡二主持登记。若有小儿幼童,将粮食集中熬煮稀粥,每日定时分发幼弱。成人……”

他的目光扫过墙头哨位那些握紧竹矛、眼窝深陷但眸光凶狠的汉子,扫过角落里攥着弹弓、身体虽瘦但手臂肌肉紧绷的半大孩子群——那是张铁匠的儿子和一群镇里的小子们自发组织的“后生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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