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一个声音突兀地在人群外围响起,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低沉沧桑。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靛蓝道袍的老道士,不知何时已出现在街口。他白发稀疏,胡乱挽了个松垮的髻,几缕散乱在布满皱纹的额角,一柄拂尘斜插在背后,手里则拿着一个油光发亮、不知盘了多少年的老木罗盘。他一双眼睛在阳光下半眯着,浑浊中却偶尔闪过一丝难言的精光,目光从在场所有人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抱着孩子哭天抢地的老妇人身上,眉头猛地一拧!眼神瞬间变得极其锐利!
那锐利只是一闪而过,如同云层缝隙中露出的天光。他随即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样子,甚至显得有几分懒散。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绕过人群,走到抱着孩子的老妇人跟前。他并未伸手去摸那孩子,只是凑近了些,用拂尘轻轻在孩子的脸前三尺之处虚拂了一下,口中念念有词。
旁人只当他故弄玄虚。但谢归鸿的目光却陡然一凝!就在那老道士拂尘虚拂的刹那,他清晰地感知到一股微弱但极其精纯的“气机”波动,如同清风掠过寒潭,精准地在那垂死孩童的喉间掠过,巧妙地刺激了某个关窍!
“咳咳……呕——!”原本面色青紫、气息微弱的孩子猛地剧烈咳嗽起来,身体一阵痉挛,喉咙里发出异响,噗地一下从嘴里吐出了一枚沾满秽物的铜钱!堵住的咽喉顿时通畅!空气重新灌入肺部,孩子青紫的脸色迅速褪去,大口大口地贪婪喘息着!
“活了!活了!”
“神了!真神了!”
人群爆发出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呼,看向那老道士的目光充满了敬畏。老妇人抱着孩子,喜极而泣,不停磕头:“神仙!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啊!多谢老神仙……”
那老道士只淡漠地捋了捋稀疏的胡须,摆了摆手,连看也没看那感激涕零的老妇人一眼。他的目光,却越过人群,缓缓抬起,最终定格在街中心屹立的那根乌沉沉的长竿,以及竿旁静默如石的谢归鸿身上。
两道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
老道士浑浊的老眼微微眯起,似有若无的复杂光芒在其中悄然流淌。好奇?了然?还是……一丝忌惮?他背着那只油光发亮的罗盘,枯瘦的手指在那光滑的圆盘边缘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几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无人知晓那罗盘的指针,此刻是否在无声震颤。
最终,老道士对着谢归鸿的方向,微微颔首。既不像行礼,也不像示好,更像是一种奇异而默契的……确认。随即,他转身,如同来时般悄无声息,迈着那看似懒散的步子,朝着土地庙更远处的荒僻方向缓缓走去,只留下身后一地惊异、感激和尚未消散的谜团。
谢归鸿目送着那抹靛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断墙残垣之后,握着乌竿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这个神秘的道士……为何而来?又为何而去?他方才那驱散死气、梳理浊障的手段……就在众人的注意力还被老道士的奇异手段吸引时。
咻!
一声尖锐刺耳的破空厉啸骤然划破刚刚泛起一丝活气的空气!
一道黑芒如同死神的鞭影,精准地、带着撕裂一切的恐怖威势,猛地从街边一座仅余半截的二层小楼的断梁之上爆射而下!目标不是任何一个人,而是——
嗤!
那黑芒深深扎入谢归鸿脚下三尺之内的青石板!那位置,正好是刚才张铁匠扑倒、被谢归鸿以竿画圈的地方!
剧烈的撞击并未炸裂青石,但那道黑芒尾羽兀自颤抖不休。
不是箭矢。
那是一枚粗糙打磨过、泛着金属冷光的三角铁镖。铁镖尾部,并没有常见飞镖装饰的丝穗或翎羽,而是极其诡异且充满恶意的——
紧紧系着一条死蛇!
青黑色的蛇身还带着山野的冰冷湿气,三角形的蛇头被粗糙地切下,丑陋的断面朝着天空,空洞的蛇眼似乎还在怨毒地注视着谢归鸿和所有幸存者!一股浓重的、混合着血腥泥土味道的死亡恶意,顺着那条蜷曲的蛇尸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
“啊——!”
“蛇!是蛇!”
尖叫声瞬间炸响!刚刚才从惊恐中缓过一点劲的人们如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瞬间乱成一团!恐惧比先前任何一次都更汹涌地扑了上来!有人下意识地就想往最近的破屋里钻!场面眼看就要失控!
谢归鸿纹丝未动。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枚钉在地上的毒镖和死蛇。
他微扬下颌,目光如冷电,骤然投向铁镖射来的方向——那座残楼的断梁之上!
阳光刺目,断梁之上空无一人。只余一缕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如同毒蛇在暗处吐出的信子,迅速消散在断垣后深邃的阴影里。
渔阳镇东五里外,荒草丛生的“黑风岭”下,一座背阴潮湿的山洞深处。
几堆柴火噼啪燃烧,昏黄的光在洞壁上投射出群魔乱舞的诡异巨影。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气、汗臭和一种野兽聚集时的骚味。洞中央,一个脸上横贯巨大伤疤、气息萎靡的壮汉被粗暴地捆在石柱上,正是昨日被谢归鸿打得昏死过去的赵黑塔。他耷拉着脑袋,脸色惨白,只有眼中残存的屈辱和暴戾尚未熄灭。
在他斜前方,一个身影斜倚在铺着虎皮的石座上。那人身量不高,却异常健硕,包裹在一身紧束的漆黑皮甲之中,皮甲边缘磨损严重,显出暗红内里。他没戴头盔,一头板寸似的短发根根如针般扎着,脸上覆盖着风沙刻出的棱角和一道从左额划至下颌的狰狞疤痕,如同趴着一条暗红的蜈蚣。火光摇曳下,他半边脸隐在阴影中,嘴角却似乎噙着一丝凝固的冷笑。
这便是“铁手会”的掌印堂主,邢煞风。人如其名,一手刚猛至极的“裂石手”功夫和阴狠毒辣的作风,让他的凶名在方圆百里小儿止啼。
山洞里挤满了“铁手会”的凶徒,目光都集中在那被俘的赵黑塔身上,有的嘲弄,有的贪婪,有的如同看着即将到嘴的肥肉。
“赵黑塔,”邢煞风的声音像是沙砾在铁板上摩擦,“‘飞鹏寨’这名头,以后可以改改了。”他抓起石座旁一个硕大的土陶酒碗,里面是浑浊的烈酒,仰头灌了一口,酒液顺着疤痕的沟壑往下淌。“你那破寨子里的窝囊废,死了一半,跑了一半。剩下的,如今也都投了我铁手会。”
赵黑塔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邢煞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想骂什么,却牵动内伤,剧烈咳嗽起来,口角溢出暗红的血沫。
“不服?”邢煞风将酒碗重重顿在石座扶手上,浑浊的酒液溅出来。“一个来路不明、拿根破竿子的酸书生,一脚就能踹死几个‘飞鹏寨’的好汉?你这寨主当得,老子替你臊得慌!”他站起身,几步走到赵黑塔面前,那张刀疤纵横的脸凑得很近,一股浓重的体味和血腥气扑面而来。
“老子的地盘,”邢煞风的手指像铁钩般狠狠捏住赵黑塔的下巴,迫使对方抬头直视自己眼中燃烧的狠戾,“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来撒野?一根竿子就想划条线?做梦!”他猛地甩开赵黑塔的脸,后者脑袋无力地歪向一边。
邢煞风的目光如毒蛇般扫视洞中所有徒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的寒厉:
“传令下去!给老子困死渔阳!一只耗子也别想进出!我要那根竿子……”他嘴角的狞笑扩散开,如同黑夜裂开的血口。
“……变成插在那酸腐坟头的哭丧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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