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楼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棂被雨雾浸得发潮，苏挽棠推开门时，玄衣公子正背着手站在窗前。他的玄色锦袍下摆沾着泥点，腰间玉佩在昏黄的烛火下泛着幽光——与她颈后那颗朱砂痣的轮廓，竟完美契合。
“阿九！“她快步上前，却在触到他手臂时顿住。他的体温烫得惊人，左肩处的箭伤还在渗血，染透了半幅衣袖。
“别碰。“玄衣公子转身，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雨珠，“伤不碍事。坐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雅间里还坐着陆清歌。她攥着锦囊的手绞成了麻花，翡翠镯子在烛火下泛着冷光。见苏挽棠进来，她突然站起身：“苏姑娘，我...我能单独和你说句话吗？“
玄衣公子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但说无妨。“
陆清歌走到苏挽棠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那玉佩...是我娘的陪嫁。“她的指尖划过苏挽棠颈后，“当年苏夫人被抄家时，我娘跟着奶娘逃了出来，临走前塞给我半块玉佩，说'若见着戴另一半的人，便信她'。“
苏挽棠浑身一震。她摸出自己的半块玉佩，与陆清歌藏在袖中的那半块轻轻一合——严丝合缝，连缺口都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玄衣公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目光落在两块合璧的玉佩上，“这是当年太后赐给镇北将军府的信物，名为'玄凤佩'。一半随苏大人下葬，另一半......“他顿了顿，“当年苏夫人逃出京城时，偷偷塞进了陆姑娘母亲的妆匣。“
陆清歌的眼泪“啪嗒“掉在玉佩上：“我娘说，这玉佩能保苏家血脉平安。可我爹发现了，他说这是通敌的证物......“
窗外突然传来喧哗。
“报——“
一个浑身是血的亲卫撞开房门，单膝跪地：“公子！皇帝的亲卫队包围了茶楼！领头的...是镇北军的叛将周奎！“
苏挽棠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周奎？她记得父亲密信里提过这个名字——当年镇北军粮船失踪案的主谋，正是周奎！
“周奎带了多少人？“玄衣公子的手按在剑柄上，指节发白。
“三百人，全副武装。“亲卫抹了把脸上的血，“他们说...说苏姑娘是逆贼之女，要当场格杀！“
陆清歌突然拽住苏挽棠的衣袖：“跟我来！我爹在城南有处密宅，能躲一时！“
“来不及了。“玄衣公子扯下腰间的玄凤佩，塞进苏挽棠手里，“你带着玉佩先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苏挽棠攥紧他的手腕，“要走一起走！“
玄衣公子笑了，指腹轻轻蹭过她冻得发红的鼻尖：“傻姑娘，你忘了？我是玄衣卫的副使，本就该站在刀尖上。“他转向陆清歌，“清歌，你带苏姑娘从后窗走，巷口有辆青布马车，车夫是周伯的人。“
陆清歌咬着嘴唇点头。苏挽棠却挣开玄衣公子的手，从袖中掏出周伯给的兵符：“我有镇北军的虎符，能调旧部！“
“胡闹！“玄衣公子按住她的手，“虎符要见血才能生效，你现在冲出去只会送死！“
楼下传来踹门声。苏挽棠望着玄衣公子肩上的箭伤，突然想起松风居后山的练武场——那时他为救她挡刀，也是这样笑着说“不碍事“。
“阿九，“她踮脚吻了吻他的嘴角，“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她已拽着陆清歌冲向后窗。雨幕里，她看见玄衣公子的玄色锦袍在楼梯口翻飞，像团燃烧的火焰。
青布马车停在巷口，车夫是个戴斗笠的中年男人。苏挽棠刚要上车，陆清歌突然拽住她的胳膊：“等等！“她从锦囊里摸出张纸条，“这是我爹藏的账册，记着太后私运军粮的明细。“
苏挽棠展开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北戎战马三千匹，换镇北军粮五千石“的记录，末尾还盖着太后的私印。
“清歌，你...你为什么帮我？“
陆清歌望着车外越来越近的火把，轻声道：“因为我娘临终前说，苏夫人是好人。而我...我想做个好人。“
马蹄声由远及近。苏挽棠猛地将陆清歌推进车厢，自己则抄起车边的长鞭，甩向追来的亲卫。
“走！“她对车夫吼道。
马车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苏挽棠回头望去，正看见玄衣公子挥剑斩断追来的绳索，他的剑穗在雨里红得像血。
“苏姑娘！“车夫突然勒住缰绳，“前面是城门，守卫全换成了周奎的人！“
苏挽棠掀开车帘，雨幕中站着个穿银甲的将领，腰间挂着周奎的虎符。他将刀架在车辕上，冷笑道：“苏姑娘，皇帝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陆清歌颤抖着摸出账册：“你...你若放我们走，我就把账册交给皇帝！“
将领的目光扫过账册，脸色微变。苏挽棠趁机抽出玄衣公子塞给她的剑——那是把普通的铁剑，却因沾过松风居的晨露，在雨里泛着冷光。
“将军，“她将剑抵在自己颈间，“你可知当年镇北军为何败？因为你们的粮草里掺了沙！“
将领的手一抖，刀“当啷“掉在地上。苏挽棠趁机冲他脖颈一击，将他打晕。
“驾！“车夫扬鞭策马，马车撞开城门冲了出去。
雨越下越大，苏挽棠望着车外飞掠的景色，突然想起玄衣公子说的“松风居有镇北军旧部“。她摸出兵符，用力按在车板上——血珠渗出来，在青布上晕开一朵红梅。
“车夫，“她的声音冷静得像块冰，“去城西破庙。“
陆清歌疑惑地转头：“那里不是荒废了吗？“
“周伯说过，破庙的地窖里藏着镇北军的密道。“苏挽棠将兵符塞进陆清歌手里，“你拿着这个，等会见了周伯，就说...就说苏挽棠来取她的剑。“
马车停在破庙前时，雨势渐歇。苏挽棠跳下车，推开半掩的山门。蛛网结满了门楣，供桌上的香炉倒着，香灰撒了一地——这里确实荒废很久了。
她蹲下身，用剑尖挑开供桌下的青石板。下面露出个黑洞洞的地道，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苏挽棠摸出火折子点燃墙烛，昏黄的光映出洞壁上的刻痕——是镇北军的军号，“忠勇“二字还清晰可见。
“苏姑娘！“
陆清歌的声音从地道深处传来。苏挽棠顺着阶梯跑下去，正看见周伯站在地窖中央，手里举着把生了锈的铁剑。
“周伯！“她扑过去，“您怎么在这儿？“
周伯老泪纵横，将铁剑塞进她手里：“这是你爹当年用过的'破阵剑'，当年他战死时，我就把它藏在了这儿......“他的目光落在苏挽棠颈后的朱砂痣上，“姑娘，你可知这痣的来历？“
苏挽棠摇头。
“当年玄衣卫首领战死，他的血溅在襁褓里的婴儿身上，便留下了这颗朱砂痣。“周伯的声音哽咽，“那婴儿，就是你。“
苏挽棠如遭雷击。她想起玄衣公子临终前的话，想起玄色玉佩上的纹路——原来她不是普通的罪臣之女，而是玄衣卫首领的遗孤！
“当年苏大人发现太后通敌，便联合玄衣卫首领收集证据。“周伯指着墙上的刻痕，“这些是当年的密信，能证明太后的罪行。“他从怀里掏出个铁盒，“还有这半块玉佩，是玄衣卫首领的信物，与你手里的合起来，就是打开藏兵洞的钥匙。“
苏挽棠接过铁盒，手却在发抖。她终于明白，为何皇帝要赶尽杀绝——因为藏兵洞里，藏着二十万镇北军的虎符，藏着能颠覆江山的秘密。
“周伯，“她将铁剑系在腰间，“我要回京城。“
周伯的手猛地一颤：“姑娘，皇帝的亲卫队已经封锁了城门，你......“
“我有这个。“苏挽棠举起玄凤佩，“太后以为只有她有这玉佩，可她不知道，真正的玄凤佩，在我手里。“
地窖外突然传来马蹄声。苏挽棠透过透气孔望去，正看见玄衣公子的玄色锦袍在雨里翻飞——他浑身是血，却举着剑朝这边跑来。
“阿九！“她冲出去，扑进他怀里。
玄衣公子的血染红了她的衣襟，他的呼吸滚烫：“我就知道...你会来。“
“胡说，“苏挽棠抹去他脸上的血，“我答应过你，要一起回来的。“
远处传来亲卫队的呐喊。玄衣公子扯下脖子上的玄凤佩，与她的合在一起：“拿着这个，去藏兵洞。虎符在洞最深处，拿到后...就去见太后。“
“那你呢？“
玄衣公子笑了，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我去引开他们。记住，你是玄衣卫的少统领，是镇北将军的女儿，你不能死。“
亲卫队的火把照亮了破庙外的荒草。苏挽棠望着玄衣公子走向火光的身影，突然想起松风居的晨雾里，他说“等打完这仗，带你去看江南的桃花“。
“阿九！“她大喊着追上去，却被周伯拉住。
“姑娘，“周伯将铁盒塞进她手里，“去藏兵洞，拿到虎符，你爹的冤屈就能洗清。“
苏挽棠攥紧铁盒，望着玄衣公子的背影消失在火光里。她摸了摸颈后的朱砂痣，又看了看手中的玄凤佩——这一刻，她终于明白自己的使命。
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苏挽棠转身走进地窖，玄色剑穗在身后摇晃，像团不灭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