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观的晨钟惊醒了我的噩梦。
睁开眼,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梦中那支射向皇帝的箭,又一次穿透了我的胸膛。我下意识去摸伤口,指尖传来纱布粗糙的触感。
“别乱动。”陈芝儿端着药碗走进来,眼下挂着两轮青黑,“刚换的药,再裂开师姐非宰了我不可。”
窗外的阳光透过麻纸照进来,在她疲惫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这才注意到她右手腕上一片红肿。
“你手怎么了?”
她迅速把袖子往下拉了拉:“煎药时烫的。喝你的药!”
药汁苦得让人头皮发麻,但我还是一口气灌了下去。自从五天前被陈芝儿从死亡边缘拖回来,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重复。
“外面怎么样了?”我擦擦嘴角问道。
陈芝儿的表情瞬间阴沉:“乱成一锅粥。镇北王的叛军已经到了临潼,京城米价涨了三倍。太师下令封城,不许百姓出逃……”
“皇上呢?”
“躲在宫里当缩头乌龟。”她冷哼一声,“倒是你那唐小姐……”
我猛地坐起,胸口一阵剧痛:“若雪怎么了?”
“急什么!”她按住我,“她没事。昨天唐丞相带着她和太师密谈,据说出门时太师脸色铁青。”
我稍稍松了口气。唐若雪能在这种局势下自保已是不易,居然还能周旋其中……不愧是唐家培养出来的人。
“韩猛有消息吗?”
陈芝儿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不过厉欣怡派人送了这个来。”
我急切地拆开,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太师府地牢,青云观主无恙。北狄使者秘密入京,似与唐有约。三日后子时,老地方见。——怡”
信纸在我手中微微颤抖。青云观主还活着!但北狄与唐丞相勾结……这比镇北王叛乱更可怕。
“师姐还活着?”陈芝儿抢过信,眼睛亮了起来,“我就知道!那老妖婆没那么容易死!”
她声音发颤,分明是强忍泪水。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会救她出来的。”
她触电般抽回手,转身去整理药箱:“谁、谁要你帮忙!先把你自己养好吧!”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小道童探头进来:“叶大人,观主请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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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观的后院比前殿更加幽静。领路的小道童在一间朴素的草堂前停下,恭敬行礼后离去。
我推开门,一股药香扑面而来。屋内陈设简单,只有一桌一榻,墙上挂着幅褪色的山水画。一位白发老道姑背对着我,正在整理药材。
“来了?”她头也不回,“把门关上。”
我依言关门,突然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老道姑转过身来——竟是那日在地牢中自称青云观主的中年道姑!只是此刻她白发苍苍,面容枯槁,仿佛老了二十岁。
“您……”我惊得说不出话。
“易容术罢了。”她示意我坐下,“那日给太师看的才是真面目。”
她从药柜底层取出一个锦盒:“先看看这个。”
盒中是一块婴儿襁褓,布料已经泛黄,但上面的刺绣依然清晰——一朵梅花,与我胸前的烙印一模一样。
“这是……”
“先帝继后萧氏的手艺。”她轻抚襁褓,“二十年前,她带着太子出逃前,把这个交给了我。”
我心跳加速:“所以我是……”
“别急。”她打断我,又从袖中取出一把小巧的银刀,“我需要取你一滴心头血。”
没等我反应,银刀已经抵在我胸前伤口处。一阵尖锐的疼痛后,她将沾血的刀尖浸入一碗清水中。
血滴入水,竟然泛起淡淡的金色!
“果然……”"她长舒一口气,“先帝血脉特有的'金髓'。”
我盯着那碗水,脑中一片混乱。如果我是真太子,那唐若雪是谁?为什么我们都有梅花印记?
老道姑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当年为保太子安全,萧后找了两个同龄婴孩作为替身。三人印记各不相同,只有真太子的血会显金色。”
“三人?”我猛地抬头,“还有一个是谁?”
“死了。”她面无表情,“死在唐修远手里。”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狂风,吹得窗棂咯咯作响。老道姑的脸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阴郁。
“您能证明我的身份吗?”我低声问。
“不能。”她干脆地回答,“当年知情者几乎都死了。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找到萧后。但她在二十年前那场宫变后就失踪了。”她收起银刀,“现在,说说你的计划。”
我苦笑:“我一个重伤员,能有什么计划?”
“装傻没用。”她冷笑,“叶凡,你知道为什么能活到现在吗?因为各方势力都想利用你。唐修远想用你牵制太师,太师想用你扳倒唐修远,就连皇上……”
她突然住口,警惕地看了眼窗外。
“皇上怎么了?”
“记住,”她压低声音,“在这乱世,真相比身份更重要。现在出去吧,芝儿等你换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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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厢房,陈芝儿已经准备好了新的绷带和药膏。她示意我脱下上衣,动作比往日轻柔了许多。
“观主跟你说什么了?”她一边换药一边问。
“说了些……我的身世。”
她的手顿了顿:“你真相信自己是太子?”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但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没人来迎我回宫?”
陈芝儿系紧绷带,突然凑近我耳边:“因为宫里那位不想让位啊,笨蛋。”
她的气息拂过我耳廓,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我转头想说什么,却差点碰到她的鼻尖。两人同时后仰,气氛一时尴尬。
“我、我去煎药!”她慌乱地站起来,碰翻了药碗。
看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我摇头苦笑。这个平日里剑法凌厉的江湖女子,竟也有这样一面。
傍晚时分,小道童送来一封信。没有署名,但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唐若雪!
“叶君安好:
闻君伤重,忧心如焚。父禁足严苛,不得亲往探望。今有三事相告:
一、北狄使者实为父所邀,意在牵制镇北王;
二、太师已疑君身份,地牢中观主危矣;
三、三日后宫中夜宴,或为君脱身之机。
珍重自持,万勿轻举。
——雪”
我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唐若雪冒险送信,说明局势已经到了危急关头。北狄、太师、唐丞相……各方势力纠缠不清,而我却被困在这道观里!
“想什么呢?”陈芝儿端着晚饭进来,看到我脸色后皱眉,“又疼了?”
“没事。”我勉强笑笑,“对了,你能帮我送封信吗?”
她放下食盒:“给谁?”
“厉欣怡。”
陈芝儿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又是那个狐狸精!”
“她有我们需要的情报。”我耐心解释,“而且只有她能接触到太师府地牢……”
“知道了知道了!”她不耐烦地摆手,“写吧,我送就是。”
我提笔写下回信,约定三日后子时在废宅见面,并请她设法营救青云观主。陈芝儿接过信,头也不回地走了。
夜深人静时,我独自来到院中。青云观建在山腰,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京城。往日的万家灯火如今只剩零星几点,城墙上的火把却比往常多了一倍——那是守军在备战。
凉风拂过伤口,隐隐作痛。我不禁想起现代社会的夜晚,霓虹闪烁,车水马龙。那时的我,何曾想过会卷入这样的权力漩涡?
“睡不着?”
陈芝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换了一身夜行衣,看样子刚送信回来。
“嗯,想些事情。”我拢了拢衣襟,“信送到了?”
“嗯。”她靠在我旁边的栏杆上,“狐狸精说,明晚子时她会设法引开地牢守卫半刻钟。”
“太好了!”
“别高兴太早。”她泼冷水,“她说太师最近频繁提审青云观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我心头一紧。难道是关于太子身份的证物?
“还有,”陈芝儿继续道,“唐丞相明天要宴请北狄使者,据说……唐若雪要作陪。”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但我听出了其中的担忧。北狄人野蛮残暴,唐若雪此去凶多吉少。
“我得去帮她。”我脱口而出。
“你?”陈芝儿上下打量我,“连剑都拿不稳,去送死吗?”
“那也不能……”
“放心啦。”她打断我,“师姐早就安排了青云观弟子混入相府。你那心上人死不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这个口口声声讨厌唐若雪的姑娘,居然暗中派人保护她?
“看什么看!”她恼羞成怒,“我是为了师姐的计划!”
我忍不住笑了:“谢谢你,芝儿。”
她愣住了,月光下我看到她耳根微微发红。这是第一次,我叫她“芝儿”而不是“陈姑娘”。
“肉麻死了!”她转身就走,“睡觉去!”
望着她逃也似的背影,我心中五味杂陈。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能有这样真心待我的人,何其幸运。
回到房中,我从枕下摸出那枚梅花玉佩。玉质温润,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唐若雪、陈芝儿、厉欣怡……她们各自带着目的接近我,却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我在这乱世中最信任的人。
三日后就是宫中夜宴,届时各方势力必将有一场恶斗。在此之前,我必须养好伤,理清思绪。
最重要的是——找到证明自己身份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