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响过第一声,我便披衣起身。胸前的伤口已经结痂,动作稍大仍会隐隐作痛,但比起前几日已经好了太多。
陈芝儿靠在门边,月光将她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她抛来一件黑色斗篷:“穿上,夜里凉。”
斗篷内衬缝了层软甲,触手冰凉却让人心安。我系好带子,突然想起什么:“观主知道我们出去吗?”
“知道。”她撇撇嘴,“她说'送死记得别拖累道观'。”
我哑然失笑,这确实是青云观主的风格。
夜色如墨,我们沿着山间小径悄然而下。陈芝儿像只猫一样轻巧地在前引路,不时停下等我这个伤号。远处城墙上的火把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照亮了半边天空。
“镇北王的军队到哪了?”我压低声音问。
“斥候说前锋已到三十里外的黑水河。”她回头瞥我一眼,“怎么,叶大人要亲自上阵杀敌?”
我苦笑。以我现在的状态,怕是连剑都挥不动几下。
城南废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推开门时,腐朽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屋内漆黑一片,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洒落。
“厉欣怡?”我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陈芝儿立刻拔剑出鞘,将我护在身后:“不对劲。”
突然,一道寒光从梁上直刺而下!陈芝儿挥剑格挡,金属碰撞声在黑暗中格外刺耳。
“身手不错嘛,小师妹。”一个慵懒的女声响起。
烛火骤亮,厉欣怡一袭红衣坐在横梁上,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她轻盈地跃下,裙摆如花瓣般展开。
“你!”陈芝儿剑尖直指她咽喉。
厉欣怡不慌不忙地拨开剑尖:“这么大火气?我可是带了礼物来的。”她从袖中抽出一卷羊皮纸,“太师与北狄的密约原件。”
我接过羊皮纸,上面的文字歪歪扭扭,但玉玺印记清晰可见。内容让我倒吸一口凉气——太师答应割让北疆三州,换取北狄出兵牵制镇北王!
“这还不够劲爆。”厉欣怡凑近我,身上带着淡淡的脂粉香,“猜猜我在太师府地牢还发现了谁?”
“青云观主?”陈芝儿急切地问。
“不止。”她神秘一笑,“还有位自称'萧夫人'的疯婆子。”
我手一抖,羊皮纸差点落地。萧?难道是……
“她长什么样?”我声音发紧。
“蓬头垢面看不清,但……”厉欣怡突然抓住我的手,“她看到我衣领上的梅花刺绣时,说了句奇怪的话。”
“什么话?”
“'梅花烙痕非孤子,北狄狼烟是真龙'。”
我如遭雷击。这与青云观主说的“非孤子”印记呼应,但“北狄狼烟”是什么意思?
正欲追问,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陈芝儿瞬间吹灭蜡烛,我们三人屏息躲在门后。
“叶凡?”一个熟悉的女声轻轻呼唤。
唐若雪!
烛火重新点亮时,废宅内的气氛诡异至极。唐若雪一袭素白襦裙站在门口,看到厉欣怡的瞬间脸色微变。而厉欣怡则故意往我身边靠了靠,嘴角挂着挑衅的笑。
“唐小姐深夜独行,不怕遇见歹人?”厉欣怡语带双关。
唐若雪不理会她,径直走到我面前:“伤好些了吗?”她的目光落在我胸前,那里还缠着绷带。
“好多了。”我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北狄使者的事……”
“我正要告诉你。”她警惕地看了眼厉欣怡,“父亲与他们达成了协议,但……”
“但什么?”
“那位使者对你很感兴趣。”她轻声道,“他看到了我随身带的玉佩,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心头一紧。难道北狄人也知道太子身世之谜?
“什么玉佩?”厉欣怡突然插嘴。
唐若雪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那枚梅花玉佩。厉欣怡凑近一看,突然瞪大眼睛:“这纹路……我见过!”
她飞快地从腰间摸出个东西——是枚狼头戒指:“北狄使者手上戴的这个,内侧刻着与你玉佩一模一样的梅花!”
我们四人面面相觑,一股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北狄、梅花印记、失踪的太子……这些碎片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
“还有更奇怪的。”唐若雪声音更低了,“那使者看到我眉心的红痣时,用胡语喊了声'公主'。”
陈芝儿突然冷笑:“有意思。一个可能是太子,一个可能是公主,你们俩倒是天造地设。”
唐若雪脸色一白。我赶紧岔开话题:“若雪,你说三日后宫中有夜宴?”
“嗯。”她收回玉佩,“名义上是为北狄使者接风,实则是太师和父亲要逼皇上表态。”
“什么表态?”
“要么交出你……要么开战。”
屋内一片死寂。远处传来夜枭的啼叫,凄厉如鬼泣。
“所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厉欣怡打破沉默,“我明晚可以制造地牢骚乱,救出青云观主和那个萧夫人。”
“太危险!”我反对。
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我在太师府经营多年,自有门路。”
“我去联络青云观弟子。”陈芝儿不情不愿地说,“但需要唐小姐提供宫城布防图。”
唐若雪点头:“明日午时,我会让韩猛送到青云观。”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制定了完整计划。我看着她们——陈芝儿英气逼人,唐若雪沉稳冷静,厉欣怡妩媚果决——三个截然不同的女子,此刻却为了同一个目标合作。
“叶凡,”唐若雪突然问我,“若真能证明你是太子,你……会怎么做?”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插进胸口。我从未真正接受过“太子”这个身份,更没想过要争夺皇位。我想要的,不过是……
“我不知道。”我老实回答,“也许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间学堂?”
三人同时露出“你疯了吗”的表情。
“开玩笑的。”我苦笑,“眼下先解决镇北王和太师的威胁再说。”
正说着,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陈芝儿反应极快,一个箭步挡在我面前。
“小心!”
箭矢破窗而入,正中陈芝儿肩膀!她闷哼一声,单膝跪地。紧接着是第二箭、第三箭……
“有埋伏!”厉欣怡一把拉倒唐若雪,滚到柱子后面。
我拖着重伤未愈的身体扑向陈芝儿。她肩头插着箭,鲜血已经浸透半边衣衫。
“没事……小伤……”她咬牙折断箭杆。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厉欣怡从腰间摸出几枚暗器:“后门走!我断后!”
唐若雪迅速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金疮药,先止血!”
我们刚扶起陈芝儿,大门就被踹开。十几个黑衣人持刀涌入,为首的冷笑道:“叶大人,太师有请!”
厉欣怡的暗器呼啸而出,瞬间放倒三人。唐若雪不知从哪抽出一把软剑,剑光如水,护在我和陈芝儿身前。
“带她走!”唐若雪头也不回地喊,“去青云观!”
我背起已经半昏迷的陈芝儿,厉欣怡掩护我们冲向后门。箭矢不断从耳边掠过,有一支擦破了我的脸颊。
后门外是条狭窄的巷道。我刚跑出几步,前方又出现几个黑影。绝境之际,屋顶突然飞下几道白影——青云观弟子!
“叶大人,这边!”
我们被护送着七拐八绕,终于甩开追兵。回到青云观时,东方已经泛白。
陈芝儿被紧急送进药房。她脸色惨白,但还紧紧抓着我的手不放。
“没事的……”,我轻声安慰,“你会没事的。”
她微微睁眼,虚弱地说:“叶凡……小心唐……”
话未说完,她又昏了过去。青云观主亲自为她疗伤,把我赶了出来。
站在院中,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不停发抖。不是恐惧,而是愤怒——太师竟敢对陈芝儿下手!
“她不会有事的。”
我转身,唐若雪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衣裙上还沾着血迹。
“你受伤了?”我紧张地问。
她摇头:“不是我的血。”停顿片刻,“叶凡,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
她带我来到一间僻静的禅房,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的绢布:“这是父亲书房暗格的钥匙图。”
我展开绢布,上面精细绘制了一个机关锁的结构。
“父亲与北狄的密约就藏在这里。”她声音发颤,“但我怀疑……他可能也是当年宫变的参与者。”
我心头一震:“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书房有幅画……”她深吸一口气,“画上是萧皇后抱着婴儿,而父亲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梅花烙铁。”
我如坠冰窟。如果唐丞相参与了当年的阴谋,那唐若雪这个“养女”的身份就更加可疑了。
“若雪,你……”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打断我,眼中含泪,“但如果父亲真做了那些事……我不会原谅他。”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轻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如雪,却在微微颤抖。
“还有一事。”她抽回手,恢复冷静,“明日夜宴,皇上可能会宣布我与北狄使者的婚约。”
“什么?!”我猛地站起,胸口伤口一阵剧痛。
“别急。”她苦笑,“这只是幌子。父亲真正想做的,是借北狄之力废黜皇上。”
我脑中飞速运转。唐丞相、太师、北狄、镇北王……各方势力纠缠不清,而我和唐若雪、陈芝儿,不过是这盘大棋中的棋子。
不,或许……我们是能改变棋局的人。
“若雪”我沉声道,“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查清北狄使者手上的戒指来历。”我盯着她的眼睛,“这可能是解开所有谜题的关键。”
她郑重点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回头:“叶凡,无论你是谁……请别辜负陈姑娘的真心。”
我愣在原地。这话是什么意思?没等我追问,她已经消失在晨雾中。
禅房重归寂静。我摩挲着那块绢布,思绪万千。明日之后,或许一切都会不同。身份、权力、责任……这些我从未想要的东西,正在一步步逼近。
窗外,朝阳初升,将云层染成血色。新的一天开始了,而风暴,才刚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