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岛总督府，书房。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午后的阳光切割成一道道尘埃浮动的光柱，却无法驱散空气中那股陈旧的压抑。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旧日帝国的余晖，沉重，且带着一丝腐朽的味道。
约翰·布特总督高大的身躯，深陷在暗红色的真皮沙发里，面前那杯英式红茶，早已失了温度。
他的目光，落在书桌上一部黑色的，拥有独立线路的越洋电话机上。
那部机器，如同一头蛰伏的野兽，安静，却充满了不祥的预兆。
尖锐的铃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书房的死寂。
每一声，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击在约翰·布特紧绷的神经上。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任由那刺耳的铃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还是缓缓站起，走到书桌前，用一种近乎仪式性的缓慢，拿起了那沉重的听筒。
电话刚一贴近耳边，一阵夹杂着电流杂音的咆哮，便如同灼热的岩浆，瞬间喷涌而出。
“约翰！你这个家族的叛徒！！”
凯撒·布特的声音，因愤怒而扭曲，隔着半个地球，依旧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约翰·布特没有出声，只是将听筒拿得离耳朵稍远了一些，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你和你那个流着肮脏血统的杂种儿子，在港岛干的好事！”
“你知不知道，我们布特家族的煤炭股票，现在跌成了什么样子！！”
“那些洋行的股东，已经联合起来，在伦敦对我们施压了！”
“你是在用我们家族上百年的荣耀，去给你那个野种铺路！！”
劈头盖脸的谩骂，不带一丝喘息。
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约翰·布特最脆弱的地方。
他依旧沉默着。
只是他的目光，穿过窗户，落在了远处维多利亚港那片繁华的景象上。
那里，是他的领地。
是他和儿子周明，正在亲手建立的王国。
而电话那头，是他永远无法摆脱的，血脉的枷锁。
“你以为躲在港岛那个蛮荒之地，家族的规矩就管不到你了？”
“我告诉你，约翰，你永远都只是布特家族被流放的废物！”
“你和你那个儿子，最好立刻给我收手！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
凯撒的咆哮，似乎终于耗尽了力气，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书房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约翰·布特紧绷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他看着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看着那些正在拔地而起的高楼。
他想起了儿子周明那双深不见底，却永远燃烧着火焰的眼睛。
“说完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倦。
电话那头的凯撒似乎愣住了，他没想到，迎来的不是辩解，不是求饶，而是如此平静的一句反问。
约翰·布特没有给他再次咆哮的机会。
他将手中的听筒，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放回了电话机上。
“咔哒。”
一声清脆的轻响，切断了来自伦敦的所有喧嚣与愤怒。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约翰·布特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他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头，手心已满是冷汗。
他知道，这通电话，意味着与家族的彻底决裂。
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后悔。
反而有一种卸下沉重枷锁后的，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里是港岛。
离伦敦，很远。
远到，皇帝的权杖，也无法触及。
他走到酒柜旁，为自己倒了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加了冰。
冰块与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端着酒杯，重新走到窗前，看着脚下这片被他与儿子牢牢掌控的城市。
一口辛辣的酒液滑入喉咙，点燃了他胸中那团被压抑了半生的火焰。
既然已经没有退路。
那就干脆，将这个王国，建得再大一些。
大到，足以让整个布特家族，都为之颤抖。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
总督秘书官推门而入，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
他的脚步很轻，似乎生怕惊扰了这里的沉静。
“总督阁下。”
秘书官的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他双手捧着一份刚刚从机器里吐出的传真，纸张还带着温热，边缘有些卷曲。
约翰·布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秘书官不敢多言，只能将那份传真，轻轻放在总督的书桌上，然后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约翰·布特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他转过身，拿起那份薄薄的，却仿佛重逾千斤的传真纸。
纸张的顶端，是殖民部醒目的徽章。
上面的字迹，不是打印的，而是手写的，带着一种潦草的愤怒。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殖民部大臣的笔迹。
传真上的措辞，远比凯撒的咆哮更加冰冷，也更加致命。
字里行间，充斥着“渎职”、“背叛”、“帝国蒙羞”这样严厉的指控。
更让他瞳孔收缩的，是最后那一段话。
首相阁下，撒切尔夫人，对此事极为震怒。
传真上清晰地记录着铁娘子的原话。
“约翰·布特，这是严重的渎职！！！”
“让他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滚回伦敦！”
“我会重新派一个，懂得维护帝国利益的人过去！”
约翰·布特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能想象到，那位铁娘子说出这句话时，是何等雷霆万钧的怒火。
这已经不是家族内部的倾轧。
这是来自帝国权力中枢的，最直接的警告。
他将那张传真纸，缓缓地，揉成一团。
纸张在他的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愤怒。
他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抹冰冷的，近乎残忍的笑意。
很好。
这样才有趣。
如果对手太弱，这场游戏，未免也太过乏味了些。
他将那团纸球，随意地扔进了壁炉。
纸团触碰到火焰，瞬间被点燃，化作一团橙红色的光，随即成为飞灰。
就如同那些，试图阻挡在他面前的，所谓规则。
约翰·布特重新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第二杯。
这一次，他没有加冰。
他需要这股纯粹的，灼烧般的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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