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邸的书房，空气沉闷得像一块浸了水的海绵。
壁炉里的火焰无声地舔舐着桦木，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这里没有周明办公室那种俯瞰众生的现代感，只有旧世界贵族沉重的压抑。
每一件家具都散发着古老木料与蜂蜡的气息，混杂着约翰·布特杯中单一麦芽威士忌的泥煤味。
约翰·布特没有坐在他那张象征总督权力的巨大书桌后。
他选择了一张靠近壁炉的切斯特菲尔德沙发，高大的身躯深陷在暗红色的牛皮里。
他手中的水晶杯，折射着跳跃的火光，也映出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忧虑。
周明推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的父亲，港岛的最高统治者，此刻更像一个被困在黄金牢笼里的男人。
“坐吧。”
约翰·布特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许多。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
周明从容落座，目光平静地迎向父亲复杂的眼神。
他知道，这场谈话，迟早会来。
约翰·布特将手中的酒杯放在厚重的橡木茶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怡和洋行，还有置地集团。”
他没有拐弯抹角。
“伦敦那边，已经有人在殖民部对我施压了。”
“我的好哥哥和侄子们，巴不得我在这里摔个大跟头，好让他们在祖父面前，彻底把我踩下去。”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嘲与无力。
“我带你来港岛，是想让你远离英吉利那些吃人的豺狼。”
“想让你安安稳稳，当一个一辈子不愁吃穿的纨绔子弟。”
约翰·s布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满是困惑与不解。
“可你现在做的事情，比那些豺狼还要狠。”
周明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壁炉里燃烧的火焰，火光在他深邃的瞳孔中跳动。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父亲，您觉得家族里的那些人，真的把我们当自己人吗？”
约翰·布特眉头紧锁。
“在他们眼里，您是布特家族被流放的第三子，是来替他们看管殖民地的工具。”
“而我，在他们的眼里只是是一个血统不纯的的杂种。”
周明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
“我们对他们摇尾乞怜，他们只会赏我们一根骨头。”
“只有我们亮出獠牙，让他们感到疼痛，感到恐惧，他们才会把我们当成平等的对手，坐下来好好说话。”
他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人不狠，站不稳。”
“这个世界，永远都只属于那些敢打破规则的人。”
“我不想当一个任人宰割的懦夫。”
约翰·布特的身躯猛地一震。
“懦夫”这个词，像一根针，狠狠刺入他内心最深处。
他想起了在英吉利被兄长们排挤的日子，想起了那些贵族沙龙里，投向他的轻蔑眼神。
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靠着妻子的财力，才勉强在殖民部博得这个看似风光，实则远离权力中心的位置。
他这一生，何尝不是在隐忍与退让中度过。
周明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尘封已久的野心。
是啊，既然退无可退。
那为什么不放手一搏。
约翰·布特眼中的忧虑与疲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重新点燃的，属于政治家的冰冷与锐利。
他重新端起酒杯，这一次，动作沉稳有力。
“说下去。”
周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被说服了。
“现在，整个港岛的地下秩序，警察系统，金融命脉，都在我们手上。”
“我们已经有了一块坚不可摧的根据地。”
“但这还不够。”
周明站起身，走到书桌前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图旁。
他的手指，点在了英吉利的位置。
“我们需要一个真正强大的盟友，一个能让伦敦那些老家伙们都感到忌惮的盟友。”
约翰·布特的目光，跟随他的手指，落在了地图上。
“英吉利军部。”
周明吐出四个字。
“军部里，有很多人对二战后的裁军和待遇削减，心怀不满。”
“他们手里，还掌握着堆积如山的二战剩余军火。”
“那些东西放在仓库里只会生锈，但如果运到战火纷飞的东南亚，就是一笔笔数不清的黄金。”
周明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我们可以利用港岛警察系统的高层，与军部搭上线。”
“我们将港岛，打造成整个亚洲最大的军火集散地。”
“我们把军部的高层，都拉到我们这条船上，让他们成为我们利益的共同体。”
“到那时，我们不仅拥有了财富，还拥有了枪杆子。”
“殖民部那些只会动嘴皮子的政客，还敢对我们指手画脚吗？”
“我那两位远在伦敦的堂兄，还敢在背后搞小动作吗？”
书房内一片死寂。
只有壁炉里的火焰，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约翰·布特死死地盯着地图，呼吸变得粗重。
周明为他描绘的蓝图，太过庞大，也太过疯狂。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争斗，这是在挑战整个大英帝国赖以运转的规则。
这是在玩火。
可他心里却清楚，周明说得没错。
事到如今，他们父子，早已没有退路。
殖民部的警告，家族内部的倾轧，就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在自己这个总督任期内，争取到足以抗衡一切的筹码。
约翰·布特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滑过喉咙，点燃了他胸中的万丈豪情。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周明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父子二人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在巨大的地图上，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
“那就干吧。”
约翰·布特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决断。
“既然他们想看我们父子俩的笑话。”
“那我们就给他们演一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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