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环大馆。
警务处处长办公室。
空气里有一股柚木抛光蜡混合着发霉文件的陈腐气味。
百叶窗将午后毒辣的阳光切割成一道道锋利的金边,投射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尘埃在光柱中无声翻滚。
卡多索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光线下闪着油腻的光。
他亲自为周明面前的骨瓷杯续上红茶,动作谦卑得近乎谄媚,手腕上那块金劳的表链,却因手掌的微颤而发出一丝轻微的磕碰声。
周明没有碰那杯茶。
他的目光,落在那尊摆放在墙角的维多利亚女王半身铜像上,女王的眼神空洞,仿佛在无声注视着这个殖民地最后的疯狂。
“卡多索,你这个办公室,有些年头了。”
周明的语调很轻,却让卡多索的背脊瞬间绷紧。
“是…是的,明少爷。”
卡多索的喉结上下滚动,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帝国最辉煌时的样子。”
周明终于收回目光,转头看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讥诮。
“辉煌?”
“我看,是腐朽才对。”
卡多索脸上的笑容凝固了,冷汗沿着他的鬓角,滑落进浆得笔挺的衣领。
周明站起身,缓步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中环拥挤的楼宇与躁动的人流。
“我父亲,想在港岛做一点新的生意。”
卡多索的心脏猛地一跳,连忙跟了上去,在他身后保持着一个绝对安全的距离。
“明少爷有什么吩咐,我一定万死不辞。”
周明转过身,深邃的眼眸里,是看不见底的平静。
“军火。”
他吐出两个字。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
卡多索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扶住身后的柚木书架,指尖冰凉。
“明…明少爷…您…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的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这是叛国。
是足以让他被送上军事法庭绞死的重罪。
周明看着他那副吓破了胆的模样,脸上露出一丝不耐。
“南洋那边,周氏的船队,可以把任何东西,送到任何一个需要它的港口。”
“马六甲,现在姓周。”
他的语气平淡,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卡多索的心上。
运输,从来都不是问题。
卡多索的呼吸变得急促,额头的冷汗更多了。
他当然清楚周氏航运在南洋的能量,那是一支比某些小国海军还要强大的武装船队。
“钱,会像雪花一样,从天上掉下来。”
周明走回办公桌旁,拿起一颗水晶镇纸,在手中随意地抛了抛。
“你们不就是为了钱才来的港岛吗。”
“难道你还真想为女王陛下,守一辈子这块又湿又热的破石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卡多索心中那个关于贪婪的潘多拉魔盒。
他眼中的恐惧,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名为欲望的狂热所取代。
他想起了在伦敦被同僚排挤的日子。
想起了自己为了这个警务处长的位置,付出了多少尊严。
“明少爷,我…我需要做什么?”
卡多索的声音依旧带着颤抖,但性质已经完全不同。
那是兴奋。
是压抑不住的,对金钱的渴望。
周明满意地笑了。
他将水晶镇纸轻轻放回桌面,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货源。”
“我们需要一个能和军部搭上线的中间人。”
“”
周明凝视着卡多索,眼神带着一丝玩味。
“你之前的老上司尼尔赫将军应该足够搭上线了。”
卡多索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明白了。
周明这是要他,用自己的身份,去撬开军部那个潘多拉的魔盒。
风险与收益,同样巨大到难以想象。
“那些军火,放在仓库里只会生锈。”
周明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可一旦运到越南,运到那些打得头破血流的地方。”
“它们就是黄金,是钻石,是你们这些鬼佬穷尽一生都赚不到的财富。”
“做成了这笔生意,你就是港岛的财神爷。”
卡多索的胸膛剧烈起伏,双眼因为充血而变得通红。
他仿佛已经看到,无数的金条堆积如山,无数的美女对他投怀送抱。
所有的理智,都被这幅景象彻底冲垮。
“我拿几成?”
卡多索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的字眼,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周明伸出三根手指。
“三成。”
“这三成里面,你还要拿出一部分,去喂饱军部那些贪婪的家伙。”
“而我,是在教你站着挣钱,而不是跪着乞讨。”
卡多索所有的不甘与犹豫,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彻底烟消云散。
他猛地挺直身体,对着周明,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Yes,sir!”
“我一定办妥!”
他的声音,响亮,坚定,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周明微微颔首。
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卡多索一眼,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在他身后,卡多索像一尊雕像般,维持着敬礼的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办公室的门被重新关上。
他才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瘫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真皮座椅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半是光明。
一半是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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