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积灰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空气里弥漫着两种截然不同的阴气,一种是鬼母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怨,另一种,则是从自家方向渗透过来、冰冷而霸道的旁观。
是柳瑶。
她还在“看”着。
林墨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大脑飞速运转,试图从爷爷留下的那些杂乱笔记里,搜刮出任何一点有用的信息。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驱散。
这是最简单、最粗暴,也是他最熟悉的路子。几张破邪符,念一段他背得滚瓜烂熟的入门咒语,强行打散她的魂体。快刀斩乱麻,一了百了。这团怨气会烟消云散,王雨欣母女能立刻恢复正常,他也能拿到酬金,回去睡个安稳觉。
可……
他的目光落在那团蜷缩在墙角的黑雾上。那不成调的、压抑的呜咽声,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他的耳膜。驱散,意味着将这份属于母亲的执念,连同她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那不仅仅是一团怨气,曾经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深爱着自己孩子的母亲。
林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心里堵得发慌。他做不到。
那么,就只剩下另一条路。
度化。
这个词从他脑子里冒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想笑。度化?他?一个连冥婚契约都搞不明白的半吊子,拿什么去度化一个怨气冲天的厉鬼?爷爷的笔记里关于度化的部分,玄之又玄,讲的是什么功德、什么心境、什么往生咒……他一个字都没看懂过。
那感觉就像一个只会用板砖拍人的街头混混,突然被要求去做一台精密的脑科手术。
“操……”林-墨低声骂了一句,声音沙哑。
他能感觉到柳瑶的气息没有丝毫减弱,那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审视。仿佛在说:选吧,让我看看,我名义上的丈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这种感觉让他很不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放在聚光灯下。
“看戏看得很爽是吧?”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方向,自言自语般地小声嘀咕,“有本事你来啊。站着说话不腰疼。”
回应他的,只有鬼母越发悲怆的抽泣声。
林墨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艰难的决定。他从地上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他没有掏出任何符纸,也没有拿起那枚乌木木鱼,只是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朝着墙角那团黑雾,慢慢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感觉像踩在薄冰上。
鬼母的呜咽声随着他的靠近,猛地一滞。翻滚的黑雾停顿了,一股尖锐的、充满警惕的怨念,如同探照灯一般锁定了他。
“我……不是来抢你孩子的。”林墨停在距离她三米远的地方,举起双手,掌心向外,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也没有恶意。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但很诚恳。
“我叫林墨。我……我能看见你们。”
黑雾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那个被她抱在怀里的小鬼虚影,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点。
“我知道你很难过。”林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他回想着以前看的那些情感调解节目里的专家,“失去孩子,一定很痛苦。没有人比我更懂。”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前恍惚间闪过父母的葬礼,那种全世界都崩塌了的空洞感,再次涌上心头。一瞬间,他对眼前这个鬼母,竟然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受。
或许是他的情绪触动了什么,鬼母周身的怨气,那股攻击性的尖刺感,似乎减弱了一点点。
她没有发出嘶吼,只是用那种灵魂层面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一句话:“……痛……我的小宝……好痛……”
有门!
林墨心中一振,继续说道:“对,很痛。但是你这样抱着他,他会更痛。你看看他,他被你的怨气困住了,哪里也去不了,只能陪着你一起痛苦。”
“你得放手。”林墨往前又迈了一小步,语气变得恳切,“让他走他该走的路。这样,对他才是最好的。”
“放手……”鬼母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她怀中的小鬼虚影,身体开始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消散。
林墨以为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心头一喜,连忙加了一句:“对!放手!只有你放手,他才能解脱!”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个母亲的执念,也高估了自己“情感调解”的能力。
“放手”这两个字,在鬼母早已被悲伤和怨恨扭曲的心智里,被解读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又要有人,从她身边夺走她的孩子!
“不——!!!”
一声尖利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咆哮,从黑雾中猛然炸开!
之前那种悲伤、哀怨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般的狂怒!
“你们都想抢走他!都想抢走我的小宝!!”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轰——!
蜷缩在墙角的黑雾猛地炸开,化作滔天黑浪,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王雨欣家的窗户玻璃“哗啦”一声,尽数碎裂,玻璃碴子伴随着阴风四处乱飞!客厅里,一直昏睡在沙发上的王雨欣被这巨响惊醒,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林墨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搞砸了!
他那番自以为是的劝说,非但没有解开那个结,反而将它彻底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黑雾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张巨大而扭曲的女人脸庞,那两个流着血泪的窟窿死死盯着林墨,充满了无穷的怨毒。她猛地张开嘴,一道由纯粹怨气凝聚而成的黑色利爪,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破风声,直取林墨的咽喉!
太快了!
林墨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他想从口袋里掏符,可手指却因为恐惧而变得僵硬不听使唤。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黑色的鬼爪,在自己的视网膜中急速放大。
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女声,仿佛贴着他的耳廓响起,清晰无比。
“蠢货。”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股比鬼母的怨气更加深邃、更加纯粹、更加古老的阴寒,如同凭空降临的极冬,骤然笼罩了整个屋子!
那只即将触碰到林墨喉咙的鬼爪,在距离他皮肤不到一公分的地方,猛地凝固了。
不是变慢了,是彻彻底底地停滞在半空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钳住,动弹不得。
鬼母那张由黑雾构成的巨大脸庞上,第一次流露出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神情。她仿佛看到了什么食物链顶端的绝对天敌,那滔天的怨气,竟在这股突如其来的阴寒面前,开始瑟瑟发抖。
林墨僵在原地,甚至能感觉到鬼爪上散发出的冰冷怨气,正被另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压制、中和。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家大门的方向。
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柳瑶,终于不再只是“看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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