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没有直接冲上楼，而是在楼下花坛边站定。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秦老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那小鬼唱童谣，不是为了吓人，是为了让人听见。”
“你不能硬生生扯断它，得顺着这条线，找到源头。”
听见……源头……
林墨睁开眼，那歌声仿佛化作了一根看不见的线，从楼上的窗户里垂下，另一端深深地扎进了这片夜色里。他伸手摸了摸口袋里的半包烟，最后还是忍住了。秦老头说得对，烟解不了愁，也壮不了胆。
他迈开步子，一步步走上楼梯。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他。只有手机屏幕那点微弱的光，照亮着脚下的一小片水泥地。
王雨欣家的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里面没有开灯，只有从卧室透出的、电视屏幕般的惨白光线，将客厅的家具轮廓勾勒得影影绰绰。
童谣声就是从卧室里传出来的。
林墨的心跳得有点快，他将那只乌木木鱼从口袋里拿出来，紧紧攥在手心。木鱼温润的触感，给了他一丝莫名的安定。
他轻轻推开门，闪身进去，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门带上。
客厅里一片狼藉，玩具、零食袋扔得到处都是。王雨欣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双臂抱膝，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身体在无声地颤抖。她似乎已经崩溃了，对林墨的到来毫无反应。
林墨没有去打扰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那间半开着门的卧室上。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从门缝里朝里看去。
小女孩正背对着门口，坐在床沿上，身体随着童谣的节拍，一下一下地轻轻晃动。她的声音空洞又机械，完全不像一个孩子，更像一个坏掉的复读机。
而在她的身边，那个穿着旧式背带裤的小鬼，正漂浮在半空中，小小的身体几乎是透明的，只有一双眼睛，黑得像是两个空洞。
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让林墨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
他没有念什么咒语，也没有摆出什么架势，只是学着秦老头的样子，盘腿在卧室门口坐下。他将乌木木鱼放在腿上，左手扶着，右手举起小小的木槌。
“咚。”
一声沉闷、温和的敲击声，在诡异的童谣声中响起。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正唱着童谣的小女孩和她身边的小鬼，动作齐齐一顿。
卧室里的温度，仿佛瞬间又降了好几度。
小鬼猛地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空洞死死地“盯”住了林墨。一股冰冷的怨气，如同实质的针，朝着林墨的眉心刺来。
林墨心里一紧，差点就要跳起来。但他想起了秦老头的话——“跟着它的调子来”。
他强迫自己忽视那股刺骨的寒意，集中精神去听那停顿下来的童谣。
“月光光……”
他回忆着女孩的声调，右手再次抬起。
“咚——咚——”
他敲了两下，不快不慢，节奏竟然和小女孩刚才唱的调子隐隐吻合。
那股冲向他眉心的怨气，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忽然停滞了。那个小鬼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了一丝困惑。
有门！
林墨心中一喜，继续跟着记忆中的旋律敲击木鱼。
“咚，咚咚，咚——”
他敲得越来越专注，脑子里已经没有了恐惧，只剩下那首悲伤的童谣和木鱼沉稳的回响。他不是在驱赶，也不是在战斗，他只是在回应。
像是在说：我听见了。
随着木鱼声一下下地响起，卧室里的景象开始发生诡异的变化。
空气仿佛变成了水，开始扭曲、波动。小鬼透明的身体剧烈地闪烁起来，而那个坐在床边的小女孩，身体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小，最终慢慢瘫软，倒在了床上，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
但林-墨知道，事情远没有结束。
因为那股阴冷的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浓烈、更加狂暴！
小鬼的身影在扭曲的空气中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高大、更加怨毒的黑影。
那黑影从墙角最深的阴影里缓缓升起，是一个女人的轮廓。她穿着一身破旧的连衣裙，长发凌乱地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没有脚，下半身是不断翻滚的黑雾。
当她抬起头时，林墨的心脏骤然一缩。
那是一张怎样绝望的脸！苍白浮肿，布满了青紫色的尸斑，双眼的位置是两个流着血泪的窟窿。
她一出现，整个房间的温度就降到了冰点，墙壁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鬼母！
这才是真正的源头！那个小鬼，不过是她执念的延伸，是她伸向阳世的一只手！
“把……孩子……还给我……”
一个嘶哑、怨毒，仿佛用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在林墨的脑海里直接响起。
强大的怨念如同海啸般拍打过来，林墨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眼前一阵阵发黑。他手里的木鱼槌都差点握不住。
“我不是来抢你孩子的！”林墨咬着牙，用尽全力喊出声，同时拼命地敲击着木鱼。
“咚！咚！咚！”
木鱼声变得急促，却依旧保持着童谣的韵律，像是在惊涛骇浪中勉力维持着航向的小船。乌木木鱼散发出一阵阵温和的暖流，护住了他的心神，让他没有当场崩溃。
“你们……都一样！！”鬼母发出凄厉的尖啸，黑雾翻涌着向林墨扑来，“抢走了他……你们都抢走了他！！”
完了！
林墨看着那扑面而来的黑雾，感受着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怨毒，脑子里一片空白。秦老头的法子好像不管用了，这鬼母已经疯了，根本不讲道理！
就在那黑雾即将触碰到他面门的瞬间——
“嗡……”
一声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从林墨自己家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一股截然不同、更加霸道、更加冰冷的阴气，如同凭空出现的绝对零度，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扑向林墨的黑雾猛地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冰墙。
那鬼母充满血泪的空洞双眼，惊疑不定地转向了林墨身后的方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让她极度恐惧的存在。她的气焰，竟然被硬生生压下去了一截。
林墨也愣住了，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大门的方向，心里一个咯噔。
是柳瑶？
她出手了？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压制，却给了林墨喘息的机会。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不再试图用童谣去安抚，而是大吼道：“他不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已经不在了！”
这句话像是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了鬼母的心口。
“不——！！！”鬼母发疯般地尖叫起来，周身的黑雾疯狂暴涨，“你胡说！他就在这里！我的小宝就在这里！！”
她猛地转身，不再管林墨，而是化作一团黑雾，瞬间将那个已经消失的小鬼虚影重新凝聚起来，紧紧地、紧紧地包裹在怀里，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
“小宝，别怕，妈妈在……”
鬼母抱着那团虚影，蜷缩在墙角，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嘴里反复地、神经质地念叨着。
“妈妈在……谁也抢不走……谁也抢不走……”
她的怨气不再向外攻击，而是全部收缩了回去，形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由纯粹的执念和悲伤构成的茧。
林墨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墙角那团悲伤的黑雾，心里一片冰凉。
他找到了源-头，找到了那个结。
这是一个母亲失去孩子后，不愿接受现实，用无尽的怨恨和思念编织出的牢笼。她困住了自己，也困住了她孩子的残魂。
秦老头让他解开这个结。
可看着眼前这副景象，林墨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这结，要怎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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