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破败的小庙吞噬得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腐朽的木门半开半阖,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响,仿佛是这座被遗忘的建筑在低声叹息。云璃的身体蜷缩在门槛旁的石阶上,冰冷的触感穿透单薄的衣衫,直刺骨髓。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剧痛和极度的虚弱将她拖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
伤势远比她想象的更重。不仅是外伤,体内那股蛮横爆发的力量在短暂地撕裂了周遭的一切后,也无情地摧残了她的脏腑。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搅在一起,让她连梦境都充满了扭曲和煎熬。手中死死攥着的黑色石块,此刻冰凉得像一块玄冰,那股微弱的古老波动也几乎消失,只余下一种沉寂的死气。
夜风穿过破庙的缺口,带来了荒野特有的泥土腥气和湿冷露珠的气息。偶尔有几声夜枭的凄鸣划破长空,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云璃的脸颊高高肿起,嘴角凝结着黑红的血迹,灰尘和泪痕在上面留下了难看的斑驳。她看起来狼狈不堪,脆弱得仿佛下一阵风就能将她带走。
然而,就在这极致的脆弱之下,隐藏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非我”的,古老而混沌的气息。它微弱得几乎不可感,却带着一种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的原始和强大。正是这股气息,以及手中那块石块残留的波动,让她在昏迷中,依旧像一块磁石般,吸引着某种不同寻常的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马蹄踏过泥土的闷响。声音由远及近,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马蹄声并不急促,带着一种闲庭信步的从容,仿佛骑者并不赶路,只是随意游荡。
随着声音的靠近,一道颀长的人影出现在了夜色中。
那是一个年轻男子。他骑着一匹温顺的枣红马,身披一件质地上乘的深色长袍,即使在夜色中,也能看出袍子上流动的暗纹低调而华丽。他的身姿挺拔,坐姿随意却不失优雅,仿佛无论置身何处,都能自成一道风景。
马儿缓缓停在了破庙前,男子翻身下马,动作流畅而自然。他没有立刻进入庙宇,而是驻足在门外,目光在周围荒僻的野地和破旧的庙宇间扫过。
他有一张极为英俊的面容,眉如远山,眼若朗星。此刻,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淡淡的慵懒和温和,嘴角习惯性地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浅笑,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抱持着一种温和的审视。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隐藏着远超其年龄的洞察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那笑容,更多是一种习惯性的伪装,而非真实情感的流露。
他便是萧澈,人间皇朝最受瞩目的太子,如今正微服出巡,调查一些只有皇族和顶尖势力才知晓的秘密。他来到这片区域,本是为了追查一起与古老力量有关的异常波动,没想到,会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地方停下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他从未感知过的,古老而混乱的微弱气息。这气息像是被强行压制,与周围的荒野气息格格不入,却又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萧澈的目光落在了蜷缩在庙门前的云璃身上。
最初,他以为是一个流浪的乞丐或是受伤的猎户。但当他走近几步,借助淡淡的月光和自己敏锐的视力看清她的模样时,眼底的温和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深深的讶异。
如此严重的伤势!脸颊几乎是扭曲的肿胀,衣衫破烂,浑身是血和泥土。一看便知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和重创。
他眉头微皱,在她身前蹲下身,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探了探她的鼻息。
微弱,但确实存在。她还活着。
他用手指触碰了一下她颈部的皮肤,冰冷得异常。又看了看她紧攥着的手,想要掰开查看,却发现她即使在昏迷中,手指也紧紧地扣着什么东西,力气大得出奇。
是求生的本能吗?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强行掰开她的手,而是绕到另一侧,仔细观察她的脸。虽然被伤势毁去了大半,但依稀可以看出原本清秀的轮廓。这不是关键,关键是,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那种古老混乱的气息变得稍稍活跃了一丝,仿佛回应着他的靠近。
“这是……”萧澈在心中低语。
他行走天下,见多识广,各种奇异的体质、古老的功法、禁忌的力量都有所耳闻。但眼前这个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它不属于灵气,不属于魔气,甚至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元素或属性。它混乱而原始,带着一种仿佛来自世界初开时的洪荒感,却又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更令他感到异样的是,她的身体状态。如此濒死的重伤,寻常的炼气期修者早已毙命多时。而她,一个看起来毫无修为的凡人(至少在他感知中),不仅活了下来,竟然还凭借着如此可怕的伤势,硬生生从他感应到的那个方向——那是云家老宅的方位——逃到了这里。
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是谁?又为何遭遇如此对待?
萧澈的眼神变得深邃。他本是来调查那股短暂爆发的异常波动,那股波动强大而诡异,引起了皇朝秘密部门的注意。他循着残留的痕迹追踪至此,发现那股波动消散的地方就在云家老宅附近,但没想到,却在这里遇到了一个与那气息若有似无相关的,濒死的女孩。
会不会,她就是那股异常波动的中心?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却让他更加确定了收留她的决定。眼前这个女孩,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她像一个被打破的谜团,躺在这里,散发着危险又诱人的未知气息。
他没有忽略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和脸上的恐惧表情。无论她体内藏着什么秘密,遭受了什么变故,此刻的她,只是一个重伤濒死、极度脆弱的少女。他见惯了皇城里的权谋斗争,见惯了修炼界的弱肉强食,但很少有哪个场景能像眼前这样,将极致的神秘与极致的脆弱如此矛盾地融合在一起。
出于探究,更出于一种难以言喻的,对这种独特生命力的触动,萧澈决定伸出援手。
他没有立刻唤醒她,也没有呼唤随行的暗卫。这里是荒郊野外,破庙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站起身,走到破庙内部,检查了一下环境。庙宇内蛛网密布,灰尘遍地,神像倾倒,显然荒废已久。但在角落里,尚有一块相对干净干燥的地方。
他折回门边,小心翼翼地将云璃抱起。她的身体很轻,瘦弱得几乎没有重量,冰冷的触感让他心头一凛。怀中的女孩无意识地呻吟了一声,手却依然紧紧攥着。
他抱着她走到庙内那块干燥处,将她轻轻放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里面装的是皇室特供的金疮药,有奇效。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清理了她脸上的血迹和污垢,露出更加清晰的伤口。伤口极深,皮肉翻卷,边缘处带着一种不规则的撕裂感,仿佛是被某种蛮横的力量所伤。
他用药膏涂抹伤处,动作轻柔。在处理她手上的伤口时,那紧攥的手终于稍稍松开了一些,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块黑色的,形状不规则的石块。看起来平平无奇,表面也没有任何灵气波动,但萧澈却从上面感受到了一丝与女孩身上类似的那种古老、混乱的气息。只是更加微弱,仿佛能量已经耗尽。
他将石块拿在手中,仔细端详。石块入手冰冷,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沉重,质地坚硬,表面光滑,看不出是何种材质。但他敏锐的感知却能捕捉到,在这块石头内部,似乎蕴藏着某种被封印的、庞大而古老的力量。
这是什么?跟她体内的异常力量有关吗?难道是某种能量载体?
他抬头看向昏迷中的云璃。她眉头紧锁,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摆脱痛苦和恐惧。她的秘密,似乎都与这块石头以及她体内的异常力量有关。
出于谨慎,他没有将石块放回她手中,而是收入了自己的怀里。但这并非是想独占,而是他有预感,这块石头很危险,或者说,她身上的秘密很危险。让一个重伤昏迷的女孩拿着它,并非明智之举。
他从马匹上取下备用的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然后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破庙外,夜色更深,风声呜咽。远处云家的方向,隐约传来压低了的说话声和搜寻的动静,显然她逃离的事情已经暴露,云家正在搜寻。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让随行的暗卫靠近。这一刻,他只想独自守着这个神秘而脆弱的女孩。
“她是谁?体内为何会有如此诡异的力量?又为何能承受如此重伤?”
“她手中的石块,又是什么来历?”
“云家……竟然会对族人下如此毒手?”
一连串的疑问在他心中升起。眼前这个女孩,不仅身怀秘密,更牵扯到了云家,甚至可能与皇朝正在追查的异常波动有关。这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会成为一场巨大风暴的开端。
他看了看怀中冰凉的石块,又看了看毯子下纤弱的身躯。这个夜晚,他原本是来调查一桩无关紧要的异常,却意外捞起了一条深潜于暗流之下的“大鱼”。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不该出现的奇迹。
他伸手,鬼使神差地想要碰触一下她眉心的位置,那里似乎隐约跳动着某种奇异的印记。但最终,他的手指悬停在半空,没有落下。
她身上有太多的未知和危险,救下她,意味着麻烦和卷入。
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女孩,值得他冒这个险。她体内那股古老的力量,那种顽强的生命力,以及那份极致的脆弱,都让他无法忽视。
这个夜晚,太子萧澈,在荒野破庙前,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许多人命运的决定。
他将带着她,离开这里。无论她是谁,无论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他要亲手揭开。
庙外,搜寻的火把光亮在远处闪烁,犬吠声隐隐传来。危险越来越近了。
萧澈站起身,目光落在沉睡的云璃身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好奇,有怜悯,更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对未知命运的隐秘期待。
他会带她去哪里?她醒来后,又会发生什么?
云璃依旧在昏迷中,对即将到来的命运转折一无所知。她只是感觉到,那股来自遥远高处的冰冷注视感,似乎不再那么孤立无援,仿佛在她身边,出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温和而坚定的力量。
破庙的门吱呀一声被风吹得合上,将庙内与庙外隔离开来。庙内,一个权势滔天的太子,一个身怀禁忌秘密的废柴少女,他们的命运在此刻,被无声地系在了一起。
本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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