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刺痛的、迟缓的感知回归。云璃首先感觉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然后是肺部灼烧般的疼痛,每一次呼吸都仿佛有利刃在搅动。肢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仿佛被巨石碾过,稍一动弹,全身的神经都在尖叫。
她紧闭的双眼艰难地颤了颤,眼皮沉重得像铅块。意识在混沌中挣扎,过去的碎片像破碎的镜片般闪回:家族的变故,那些冰冷恶毒的面孔,体内失控的狂暴力量,以及……那块冰凉、坚硬的石头。
下意识地,她想去握住手中那块石头,那是她最后的依靠,是引发一切变故却也给了她逃生力量的源泉。然而,指尖触到的只有粗糙的毯子和冰冷的石地。
她猛地惊醒,尽管身体剧痛,本能的警惕还是让她瞬间绷紧了所有神经。眼睛霍地睁开,尽管视线模糊,但映入眼帘的,不是她熟悉的云家老宅,也不是风雨交加的荒野,而是一个陌生、破败的屋顶,挂满了蛛网和灰尘。
她在一间废弃的破庙里。
脑海中掠过最后一个模糊的画面:倒在门槛边,夜色,冰冷……等等,有人!
一个身影静静地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背对着她,正对着庙宇深处倾倒的神像。那身影颀长,穿着一件深色的衣袍,肩背挺直,即使是简单的坐姿,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从容和优雅。
她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他救了我?还是……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炸开,伴随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警惕。经历了前夜的巨变,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活下来的代价是看清了人心的险恶,明白了在这个世界,力量和警惕才是唯一的通行证。
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全身肌肉紧绷,像一只受伤却随时准备扑向敌人的幼兽。她努力地控制着呼吸,让它尽可能轻微,同时调动体内残存的、微弱的力量,试图感知周围的环境。
然而,体内的力量仿佛彻底枯竭了,只剩下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痛楚。她甚至无法准确判断对方的实力,这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慌乱。
男子似乎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来,依旧静静地坐着。破庙内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闲适。
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凝固。云璃的大脑飞速运转,评估着眼前的局面。她重伤濒死,没有任何反抗之力。这个人是谁?是云家派来的追兵吗?不像,如果是追兵,此刻她恐怕已经落入他们的手中,遭受更加可怕的折磨。那么,他是路过此地的善人?还是……另一个有着目的的陌生人?
在她高度紧绷、思索对策时,那男子缓缓转过身来。
淡淡的月光透过破庙的残窗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清俊的轮廓。那是一张即使在昏暗中也令人惊艳的脸庞,眉眼如画,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带着一抹习惯性的、温和的浅笑。他的眼神深邃而平静,仿佛能看透世间万物,却又像遥远的星辰,带着一种难以触及的疏离感。
萧澈。
她从未见过他,但心中却鬼使神差地冒出了这个名字。不,不是名字,而是一种感觉,一种与他在那本书中、在那些传说里读到的名字重叠的感觉。那个温文尔雅、深不可测、权倾天下的……太子。
不可能!她随即在心中否定了这个荒谬的念头。太子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出现在这样一个破败的荒野破庙里,守着一个来历不明、濒死的自己?一定是她昏迷太久,出现了幻觉。
然而,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贵气,那种掌控一切的沉静,那种似乎对一切都了然于胸的气场……都与她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形象惊人地吻合。
萧澈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没有惊讶,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平静的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他似乎知道她已经醒来,只是在等待她完全恢复意识。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温和,如同清泉流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醒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云璃全身一颤。他的声音很温和,但那语气中蕴含的,仿佛并非表面那么简单。就像他的眼神一样,平静下隐藏着深渊。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死死地盯着他,试图从他微小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什么。她的脸颊依旧肿胀,扯动伤口传来阵阵剧痛,喉咙也干涩得厉害,发出声音极其困难。
“别动。”萧澈仿佛看穿了她的挣扎,语气更加轻柔,“你的伤很重,需要静养。我给你上了药,虽然不能立刻痊愈,但能帮你止痛,并防止恶化。”
他起身,走到她身边,蹲下。他的动作很慢,没有丝毫威胁性,仿佛只是在照顾一个重病的朋友。然而,他的靠近却让云璃心中的警铃大作。一个如此身份的人,为何要救她?为何要待在她身边?绝对不是无缘无故的善意。
“你……是谁?”云璃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萧澈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递过一个精致的小瓷瓶,里面是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清水。
“先喝点水吧。润润喉咙。”他的手势很自然,眼神也没有丝毫催促或强迫。
云璃犹豫了一下。水里会不会有毒?这个念头闪过脑海,但她实在太渴了,喉咙里像着火一样。而且,如果他想杀她,在她昏迷时动手会更容易,也根本无需费力救治。
最终,求生的本能战胜了警惕。她伸出颤抖的手,接过瓷瓶。瓷瓶入手温润,触感冰凉。她小心翼翼地喝了几口水,甘冽的液体顺着干渴的喉咙流下,带来一丝久违的舒适。
喝完水,她将瓷瓶递还给他,眼神依然充满戒备。
“谢谢。”她低声说,这是她醒来后第一次说出完整的话。
萧澈接过瓷瓶,放在一旁,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她。
“你可以叫我……萧。至于我是谁,暂时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他依旧用那种温和的语气,但这句话中的深意,却让云璃心头一跳。暂时不重要?这说明未来某个时刻,会变得重要吗?这暗示了他并非等闲之辈,甚至有着某种不愿暴露的身份。
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中的弦外之音。这个人,很危险,不仅仅是武力上的,更是城府和智慧上的。
“你……为什么救我?”她继续试探,目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她试图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找到一丝波澜,一丝隐藏的真实情绪。
萧澈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仿佛对她的问题早有预料。
“路过,看到了。”他回答得云淡风轻,仿佛救一个重伤濒死的少女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云璃当然不会相信这个理由。在那样偏僻的荒野,一个衣着华贵、气质非凡的人,怎么可能仅仅是“路过”?而且,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古老气息,以及她所遭遇的一切……绝不是“路过”就能解释的。
“我在找的石头呢?”她突然问,声音带着一丝急切。那是引发一切的源头,也是她拼死守护的东西。
听到“石头”二字,萧澈的眼神微不可察地凝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着她,过了几秒钟,才缓缓开口:
“那块石头……很特殊。你昏迷时,一直紧紧攥着它。它已经没有了任何波动,看起来只是块普通的黑石,但我感觉到它不寻常。出于安全考虑,我暂时帮你保管着。”
他没有隐瞒,也没有否认石头的存在。但他用“保管”二字,而不是“拿走”,似乎在向她传递一种信息:他并没有恶意,只是认为石头在她手里不安全。
云璃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焦躁。那块石头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它不仅是她命运改变的起点,更可能隐藏着一切的秘密。它必须在她手里!
“把它还给我!”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身体的剧痛却让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沁出冷汗。
“别冲动。”萧澈伸出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制止了她的动作。他的手很温暖,力道适中,没有强制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你的伤势不允许你做任何剧烈动作。这块石头暂时在我这里,比在你手中安全。相信我,我对它没有恶意。”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云璃眼神倔强,尽管身体虚弱,气势却丝毫不落下风。经历了那样可怕的背叛和伤害,她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萧澈看着她,眼底的探究之色更浓。这个少女,明明身受重伤、脆弱不堪,却有着如此强烈的警惕和不屈的意志。她的表现,远超她的年龄和外表。
“凭我救了你。”萧澈淡淡地说,“如果你落到追你的人手里,你的下场会比现在凄惨百倍。而我现在,正在为你提供庇护。”
他提到了“追你的人”。这让云璃心中一凛,看来他知道一些情况,或者至少猜测到了她正在被追捕。
“那些人……是我的家人。”云璃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悲哀和愤怒。
萧澈的眼神微微一动,但他没有表现出惊讶。似乎在她昏迷时,他就已经通过她逃离的方向和现场留下的痕迹,推断出了她的身份和部分遭遇。
“我知道。”他平静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我看到你身上的伤,不像是仇敌所为,倒像是……自己人下的手。”
自己人……下的手。这句话如同一把刀子,再次插进云璃的心脏。是啊,那些人,是她的血亲,是她的爷爷、叔叔、堂兄……他们对她,下手狠辣至此。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顺着她肿胀的脸颊流下。在那个破庙门前,她已经哭过一次,但那时的哭泣更多是源于肉体的剧痛和即将死亡的绝望。而此刻,泪水混杂着屈辱、愤怒和难以置信的背叛感。
她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以为心已经被那些残酷的事实冻结了。但在听到这个陌生人平静地揭示这血淋淋的真相时,内心深处残存的那一丝对亲情的渴望,对温暖的希冀,还是被彻底撕碎了。
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单纯的自己了。她的人生轨迹,在那个血色的夜晚,彻底偏离了方向。
萧澈没有阻止她的哭泣,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没有笨拙地安慰,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只是在那里,用一种沉默的姿态,给予她一个发泄情绪的空间。
等她哭声渐渐平息,萧澈才再次开口:
“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这个问题直指核心。云璃心中挣扎,这个陌生人救了她,但她能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吗?那个关于她并非真正的云璃,关于她身体里可能沉睡着另一个存在,关于那块石头……这些事情太匪夷所思,也太危险了。
但他的眼神太平静了,平静得让她觉得,无论她说出多么惊人的秘密,他都能波澜不惊地接受。而且,她现在身受重伤,无依无靠,想要活下去,想要弄清楚一切,或许只能依靠眼前这个人。
她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痛得全身发抖。她咬紧牙关,决定冒险一试。
“他们发现……我不是我了。”她最终选择了这样一个模糊却又包含着巨大信息量的说法。
萧澈眉梢微挑,重复着这句古怪的话:“你不是你了?”
云璃没有立刻解释,她感觉体内涌现出一股奇异的、灼热的麻痒感,集中在眉心和胸口的位置。那感觉很微弱,但却真实存在,伴随着一种仿佛沉睡万年的古老意识正在缓慢苏醒的错觉。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块石头,或者她体内的力量,在她苏醒后又有了新的变化?
就在这股奇异感让她分神之际,庙宇外突然传来一阵模糊的响动,是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以及压低了的犬吠声。
萧澈的脸色微变,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无比。他霍地站起身,走到破庙的缝隙处,侧耳倾听。
是追兵。
云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们这么快就追来了?即使她逃到了这里,也无法摆脱他们吗?
萧澈转过身,目光落在云璃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果断。
“他们来了。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他没有询问她是否愿意,甚至没有询问她能去哪里。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云璃知道他说的是事实。留在这里,她必死无疑。而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是他给了她一线生机。
她看着他,眼神复杂。她不知道他是敌是友,不知道他有着怎样的目的。但他手中的确握着她的命运,她的未来。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问,声音中带着一丝认命般的无奈,但也有一丝对未知的微弱期待。
萧澈没有回答,只是走上前,再次将她小心翼翼地抱起。她的身体依旧冰冷而轻盈,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他低声说,抱着她快步走向破庙的后门。
庙外的响动越来越近,那些冰冷恶毒的气息,云璃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是她曾经的“亲人”。
她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那是一种陌生的、强大的气息,将她从死亡的边缘拉回,又将她带向一个未知的未来。
她不知道这个“安全的地方”是哪里,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彻底离开了过去,踏入了另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世界。
而体内那股奇异的、灼热的麻痒感,似乎在她靠近这个男人的时候,变得更加强烈了……仿佛某种古老的存在,正因为他身上的气息,而开始加速苏醒。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
她的身体里,到底隐藏着什么?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来历?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又到底是谁?
太多的未知和危险,像一张巨大的网,向她笼罩而来。
在萧澈抱着她穿过破庙后门的瞬间,远处传来一声愤怒的犬吠和搜寻者的厉喝:
“在那边!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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