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恒和王馨在一起了。
林初夏是听杨园园说的,说是哪怕她们班的人有些都在背后提她默默打抱不平,觉得陆之恒是个渣男,无缝衔接。没办法,谁让他们谈的时候陆之恒太张扬了呢?
但想想,她确实并没有怎么感到那种痛彻心扉的难过,跟电视剧里演的不太一样。
六月初,阳光已经不是春日那种软糯的温热,而是带着点夏天的倔强与明亮,铺天盖地地落在校门口的树荫下。
林初夏那天一进教室,就看见讲台上贴着一张新表格,是班主任亲手写的红标题——“文理分科意向表”。
随后班主任走进教室把那一叠分科意向表放在讲台上,手掌按住纸角,目光扫过全班,语气带着惯有的理性和平和:“同学们,高一很快要结束了。学校这边决定,在期末考试前完成文理分班的准备工作,这两天你们拿表回去填好,周五交。”
她顿了顿,看见前排几个男生有些神游天外的样子,便咳了一声,“选科不是儿戏,你们以后三年都在这个方向努力。不要因为朋友选什么你也跟着选,这可是关乎着你们一辈子的大事也别觉得理科一定比文科好。适合的才是最好的,懂吗?”
台下一阵点头,窸窸窣窣地有人在悄声说话。
拿到意向表之后,林初夏垂头看着那张印着“文科/理科”两栏的小表格,铅笔轻轻地绕着“理科”那一行勾来绕去。她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理综她并不算拔尖,生物简直是她的命门,政治也比理化轻松得多,但她从来没真想过选文。
一开始是因为家里常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后来是因为她发现自己真的喜欢解题那一刻的痛快感,哪怕很难、哪怕错一堆,只要能算出那一个答案,就觉得不枉一试。
她把表格收进笔袋,下课后慢吞吞地在走廊靠墙站了一会儿,才回教室。
教室里,庄南正一手托腮,一手用中性笔在桌上写着什么:“如果我选文科,我能成为下一个余华吗?”
他一边自问自答,一边抬头朝谢芷婧抛了个媚眼,“谢同学,你愿不愿意做我下一本小说的女主角?”
“你醒醒吧。”谢芷婧翻着练习册,头都没抬。
林初夏听着笑出了声,在回自己座位时顺手捏了一下庄南的后脖子,“你就吹吧你。”
“你选理科的话,以后我小说里你就是我那个苦命同桌,天天解方程,最后疯了跳入三角函数的海洋。”
“你冷静一点。”林初夏笑着坐下,回头间,眼角余光瞥见谢芷婧翻书翻得飞快,便低声问,“你选文?”
“嗯。”谢芷婧语气平静,“理综太费脑了,我更擅长写文综的题。”
她话说得不多,但语气笃定。
林初夏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她其实能理解。
顾北是在放学路上告诉她的,“我选文科。历史我还挺感兴趣,反正我也不是那种理科特别拔尖的。”
“你不怕庄南烦你吗?”林初夏开玩笑。
顾北啧了一声:“他要是敢来烦我,我就每天在他耳边朗读《史记》。”
“好主意。”
“你呢?”顾北问,“想好没?”
林初夏把手插在校服兜里,轻声说:“想好了,我选理科。”
“嗯。”顾北点点头,没有评价,也没有惊讶,“那挺好。”
那天晚上,林初夏回姥姥家吃饭。厨房里油烟氤氲,姥姥坐在阳台上擦收音机,姥爷则边炸丸子边喊她别光写作业,休息一会儿,来厨房里帮帮忙。
“你今天说要文理分科然后家长签字?”姥爷一边颠着锅一边问,“你想选哪个?”
“理科吧。”林初夏靠在厨房门口,把头发扎起来,“我想学数学,物理也还行。”
“行啊,你喜欢就行。”姥姥语气爽利,“你跟你爸妈商量了吗?反正你爸妈也是理工科出生,你喜欢就去学。”
林初夏的爸爸妈妈经常在忙工作,所以她一般都在姥姥姥爷家呆着,直到有时候晚上他们下班回家了,她才会被接走,有时就在姥姥姥爷家借宿了。
林初夏点点头。她本来还有点不安,怕姥姥姥爷会觉得文综分数高更保险,但听他们一口答应,反而轻松了许多。
饭后她帮着擦桌子,把分科表放在茶几上,姥爷戴上眼镜仔细看了一遍:“我们初夏就是稳。”
姥姥笑,“我们初夏走哪都顶呱呱。”
林初夏忍不住笑出了声,脸上带着一抹红。
晚饭后她坐在阳台写作业,身边是夜色降临的城市轮廓,远处隐约传来邻居家小孩背课文的声音。
她低头,把自己的名字写在那张分科表上,
林初夏,理科。
就好像,真的在某个方向上,迈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第二天早晨。
陈老师照例七点五十进教室,一边喝着保温杯里的枸杞茶,一边说:“来,第一节课前上交分科意向表,我不管你们昨晚有没有梦见‘我选错了’,今天早上醒来就该有答案。”
林初夏夹着那张承载着未来的A4纸走上讲台,放在讲桌角落,动作轻轻的,仿佛在郑重其事地放下一块石头。纸上一笔一划写着她的字迹,不算工整,却足够坚定。
谢芷婧紧随其后,穿着校服外套拉链拉到脖子,脸上没什么表情,把表格放下就转身走了。回到座位上,她手指轻敲桌面,语气平淡地说:“反正已经选了,回头怎么学再说吧。”
林初夏笑了一下:“听说陆之恒也是要选文科的,你到时候万一跟他一个班可不能和他成为朋友哦。”
“你别乌鸦嘴,”谢芷婧嫌弃地说,“他绿了你,但我可不会绿你。”
后排的庄南伸长脖子:“什么被绿的事?初夏你被绿了?哎呦哎呦精彩了,我早说陆之恒那种小帅哥不靠谱。”
“你闭嘴。”林初夏扔了一团纸过来。
庄南侧头躲过,顺势作势拍心口,“我心疼了,你们都选文理分科了,咱们以后的狗血八卦要分文理分开看了。”
他话刚说完,高然也交完表回来,回到座位上,低声补了一句:“你选文科是为了方便制造狗血剧情吗?”
庄南神色一顿:“你冷静点,高哥。”
林初夏笑出声,望了一眼高然:“你也选理科了?”
“嗯,”他点点头,“我妈其实让我考虑文科,说我性格适合。但我不想做我不喜欢的事情。”
等陈老师收完表,宣布了一句“截止,大家以后别想改了”的时候,全班一片“哀鸿遍野”的表情。
陶果果小声说:“我其实还犹豫来着,可看到谢芷婧那么冷静,我又不敢改。”
沈知意翻着练习册:“你学艺不精,还好意思跟人文科大神对比。”
陶果果哼了一声:“你别以为你文理都考得好就可以说风凉话。”
顾北在后排趴着听了好一会儿,终于抬头,语气凉凉地说:“你们争什么呢?第一已经被谢芷婧拿走了。”
林初夏听得又是好笑又是熟悉。她发现,不管自己情绪如何波动,这个教室总能让她安定下来。
午后放学,太阳洒在长廊的窗框上,光影一格一格地落在地上。林初夏背着包,和谢芷婧一块儿从校门口往小区方向走。
她们现在已经很少并肩走回家,主要是谢芷婧喜欢留在教室看书,她则总想着早点回家陪姥姥吃饭。
可今天两人都无课业任务,也不赶时间,便并排走着,说些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话。
“你说我们分科之后,还能常在一起玩吗?”林初夏忽然问。
“能啊。”谢芷婧语气轻松,“反正我们又不靠写作业维持友情。”
林初夏顿了顿,侧头看谢芷婧,“不过要是以后我变成数理怪物了,你还能当我朋友吗?”
“我朋友选文科,是为了写出你的‘数理怪物传记’。”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
下午
谢芷婧一如既往地先走出了校门,肩上的帆布包垂着,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校服外套,脚步稳,神情淡淡,却在转出小路的时候停了一下。
脚步声从后面追上来,不快不慢,带着一股熟悉的节奏感。
是栗泽。
他今天没骑车,背着书包走在她右后侧,像是刻意放缓了脚步,又像只是刚巧走到了一块。
“你今天走挺早。”他说,语气不疾不徐。
谢芷婧“嗯”了一声,没回头,眼睛盯着前方那一小片斜阳,嗓音像是刚从冬天的空气里结霜融化下来,“今天作业写得快。”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路,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路边有一只灰猫从墙头跳下来,落在他们中间,又飞快地钻进一辆车底,谢芷婧才轻笑了一下:“它刚才是不是冲你扑了一眼?”
“我以为它是冲你。”栗泽说着,低头笑了笑,嗓音压得很低。
谢芷婧侧头看了他一眼。
他今天还是穿着校服外套,头发有点乱,鞋边沾着一点粉笔灰。
她原本不想问的,但话到嘴边转了一圈还是落了出来:“你选文还是理?”
“理。”栗泽几乎没犹豫地回答。
谢芷婧点点头,“哦。”声音像是落在风里的尘。
栗泽没有接话。
风吹过路口,拐进校外那条熟悉的下坡道。
“我想过选文,”他说,“但只有一秒。”
“一秒?”她微微侧头。
“嗯。”他声音淡淡的,“我在想,如果你也选文,说不定就能分到一个班,就能天天见。”
谢芷婧没吭声。
栗泽转头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像是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有些小孩子气,“但后来我想,就因为这样选一个不合适的方向,好像也没必要。”
谢芷婧仍旧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轻轻理了理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选文科,对吧?”栗泽问,他的语气带满了笃定。
“嗯。”她点头,又顿了顿,“比起理科,还是文综容易一点。”
“我相信你文科肯定会学的很好。”他说。
谢芷婧没接话。风掠过路口,她的校服下摆被掀起一角,鞋尖踢到地上一颗石子,弹了两下,滚进了马路牙子缝里。
两人继续往前走,刚好有一辆车从旁边呼啸而过,带起一阵风,吹乱了谢芷婧耳边的碎发。她侧头去理头发时,动作一顿。
身旁的人伸出一只手,不重不轻地把她额前一缕头发勾到耳后。
动作很轻,指尖几乎没有碰到皮肤。
谢芷婧偏头看他。
栗泽却只是把手收回,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低头说了句:“前面那家便利店的豆奶不错。”
谢芷婧没有说话,只是视线落在他手背上,停了两秒,然后也没追问什么,继续朝前走。
谢芷婧已经走远,肩膀晃着,背影轻快得像路边被风吹开的广告纸,明明没说什么情话,却比任何情话都让人心口发烫。
栗泽站在原地,耳朵一点一点泛红。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像是在确认刚刚那一下到底有没有触碰到她的发丝。风又吹过来,他笑了一下,轻轻抬头,天色已经完全融进暮色。
江以晟最终还是填了理科。
他拿着那张分科表在教室后排坐了好一会儿,铅笔在“理”字边上轻轻点了一下,又收回来,像是下意识地在回避什么,又像是等着什么更确定的情绪降落。
其实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他的数学和物理一向不错,化学也能应付过去,倒是历史和政治,那些需要长时间记忆和抽象思辨的科目,他总是提不起太大的耐心。他更习惯有公式、有路径的事,像篮球那样,一步步跑战术,节奏踩得稳,就能稳稳地进球。
但他不是那种成绩导向的学生。
他更多时候是靠一种“顺着力”的直觉走的,考试也好,做题也好,分科也是。他不太在意表格上的那两个选项最终会把谁和谁隔开,也不太关心未来高二高三会遇上哪几科老师、换几种卷子。
没有什么宏大叙事,也没有刻意规划。
他就是知道自己想选这个。
那天他跟往常一样下了晚自习去球场练投球,几个平时一起打球的男生在围着争三分线的站位,他靠着球架坐下,双手撑着篮球,一边听他们打闹一边抬头看天。
星星不算亮,风也不大,天色深得像被水洗过的布。
“你分什么?”坐他旁边的男生问他。
“理科。”他答得干脆。
“欸,不错,咱们几个都选理,那还挺整齐。”
江以晟笑了一下,没接话,只是把篮球放回膝上,轻轻拍着,心里有一点说不清的静。
分科这事儿,别人都说是人生的一道“岔口”,但对他来说,好像只是顺理成章的下一个方向,就像是比赛中看到空位时的一个传球,不需要犹豫,只是刚刚好到了应该出手的时刻。
他不是不关心未来,只是不太爱多想。他觉得日子终究会往前走,重要的是脚下的步子够不够稳,而不是地图上标的哪条路更宽。
他站在球场中线那一端,看着另一头有人起跳投篮,球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在网中一声轻响坠落。
“好球!”身边有人喊。
江以晟一边笑一边拍了拍手,眼睛在夜色中亮了一下。
那天晚上,林初夏洗完澡,照例拿着手机刷了一会儿QQ空间。
窗外的街灯照在阳台,晃出一片浅浅的光晕。姥姥在厨房轻手轻脚地擦碗,电视里放着老歌——林忆莲的《至少还有你》,歌词像是从旧时光里飘出来的。
林初夏靠在床头,抱着枕头,想起白天交完分科表时老师那句“别想改了”的语气。
她忽然觉得,分科这件事,就像给青春按下了一个“方向键”。
从这之后,每个人要走的路都不同了。有人去学政史地,有人钻数理化;有人每天画速写练联考,有人背诵单词备出国;有人开始偷偷为志愿填报焦虑,有人已经在某条岔路口转身消失。
可这并不令人害怕。
回头想想这一年,其实也不过是很多个“还好吧”堆叠起来的——
失恋那天她没哭;
成绩下滑那次她也没慌;
跟朋友拌嘴那回,她第二天就笑着递过纸巾。
她甚至还能在走回家的路上跟谢芷婧讨论“被绿的定义”,还能跟庄南拌嘴打闹,还能因为物理难题懊恼地咬吸管。
青春里总会有告别,有失落,但也有熬夜前的纸条、换座位后的笑声、课间走廊里突如其来的一声“哎,林初夏”。
灯光悄悄洒进房间,她拉上窗帘,手机调成静音,整个人钻进被子里。耳机里还在单曲循环某首略带复古气息的轻摇滚歌,副歌部分唱道:
“我们都还在试着长大。”
她轻轻哼了几句,笑了一下。
不是感慨,也不是怀念,就是单纯的、好像忽然知道该怎么继续往前走的笑。
青春的走向,从来都不是一条直线。
但她会一直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