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叫声很轻,像一根羽毛,飘过死寂的船舱。
那一声“喵”,不是示弱,不是乞求,而是一份邀约。
一份来自地狱的邀约。
孟毅的身体,在黑暗中僵硬了一瞬。他那双比狼更警觉的眼睛,死死地锁着我。我们之间,隔着十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隔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隔着血海深仇,却又被一条更深的仇恨,无形地连接在一起。
他听懂了。
一个顶尖的杀手,一个常年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他的直觉,就是他最锋利的武器。他能从我这一声轻唤中,听出不属于野兽的、平等的意味。
他没有动,而是用眼神回应我。那眼神不再是初见时的冰冷和杀意,而多了一丝探寻,一丝凝重。他在评估,在权衡。评估我这只妖猫的威胁,权衡与我这只妖猫合作的可能。
“咕噜噜……”
木桶被推到了孩子们中间。
方士们那毫无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喝药!不想死的,就快点喝!”
孩子们畏缩着,却不敢反抗。他们一个个伸出小碗,接过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汤药。那股混杂着怨气与咒力的味道,像无数只黏腻的手,抚摸着我的灵魂,让我体内的【九命轮回咒】也跟着躁动起来。
我没再看孟毅,金色的瞳孔转向那个装着汤药的巨大木桶。
木桶的材质是阴沉木,上面刻满了细密如发丝的符文。这些符文,正一明一暗地闪烁着微弱的红光,贪婪地吸收着孩子们散发出的恐惧与绝望,再将其转化为最精纯的养料,灌注进汤药之中。
这是一个移动的祭坛!
我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孟毅。这一次,我没有出声,而是抬起一只雪白的爪子,朝着那个木桶,轻轻地,虚划了一下。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孟毅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懂了。他看懂了我的目标,就是那桶药。他也瞬间明白了,这艘船上最大的威胁,不是那些手持利刃的方士,而是徐福布下的、他看不见的局。
他的身影动了。
他没有走向我,而是像一缕青烟,向后飘退,几个闪烁,便隐没在了船舱最深处的、堆放杂物的阴影里。那里,是视线的绝对死角。
他在等我。
我冷哼一声,这人倒是不蠢。
我四肢轻点,身体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我的动作比风更轻,比影子更快,在横七竖八的船板与缆绳间穿梭,那些惊恐的孩子,甚至没有察觉到我的经过。
当我落在那片阴影中时,孟毅已经等在了那里。
他背靠着船壁,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若不是我这双能洞穿虚妄的眼睛,根本无法发现他的存在。
我们相距三步。
一个足以让任何刺客发动致命一击,也足以让我做出反应的距离。
空气,仿佛凝固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这不是疑问,而是一种确认。
我没有回答,只是懒洋洋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将尖锐的指甲,一根根,仔细地打磨。我的姿态很放松,但全身的肌肉都已绷紧,妖力在经脉中缓缓流淌,随时准备发动雷霆一击。
“徐福的真正目的,不是长生。”他又说了一句。
这句话,像一块投入死水中的石头。
我停止了舔爪子的动作,冰蓝色的右眼瞥了他一下。
看来,他也察觉到了。就算不知道血祭成神的具体阴谋,他也凭着杀手的直觉,嗅到了死亡背后更深层的恐怖。
“你想杀他。”他用的是陈述句。
我依旧沉默,只是将磨好的利爪,对准了他。爪尖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寒光。
孟毅的呼吸没有丝毫变化。他知道,只要他流露出半点敌意,我的爪子就会瞬间洞穿他的喉咙。
他缓缓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玉佩。
一枚很普通的平安扣,玉质算不上顶尖,甚至有些磨损,边缘都已不再光滑。但当他拿出这枚玉佩的瞬间,我冰蓝色的瞳孔里,清晰地看到了一条极淡、却无比温暖的、代表着“亲情”与“守护”的因果线,从他心口的位置,连接到这枚玉佩上。
因果线的那一头,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笑得很甜的小女孩的虚影。
“我妹妹,也在三千童女之中。”孟毅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人该有的温度,虽然那温度,冷得像冰。
他没有将玉佩递给我,而是轻轻地放在了我们之间的地上,然后用手指,慢慢地推了过来。
这是一个示弱的姿态。一个顶尖刺客,绝不会轻易做出的姿态。
玉佩滑到我的爪边,停下。
上面还残留着他妹妹的、纯净的灵魂气息。那气息告诉我,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我没有碰那枚玉佩,只是收回了利爪,重新揣回肉垫里。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我暂时相信你”的信号。
孟毅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丝。
“我要救她。”他一字一顿地说,“要救她,就必须杀了徐福。只凭我一个人,做不到。”
他很坦诚。他知道,在徐福那诡异的术法面前,他引以为傲的武功,可能毫无用处。而我,这只来历不明的妖猫,却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我终于抬起头,金蓝异色的双瞳,正视着他。
我冲他,再次叫了一声。
“喵呜~”
这一声,带着几分不耐烦,几分催促。意思是:说重点。
孟毅似乎真的听懂了我的情绪,他不再铺垫,直接切入主题:“船上的方士,一共一百零八人,其中三十六人是护卫,武功不弱。这些人,交给我。”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徐福本人,和他那些看不见的手段……交给你。”
好一个分工明确。
他负责解决“人”的麻烦,我负责解决“鬼”的麻烦。
我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
与他合作,有利有弊。利,是多了一个强大的助力,能帮我清理掉很多杂兵,让我能专心对付徐福。弊,是这个人的目的太过单纯,他只为救妹妹,一旦事成,他随时可能反水。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我需要他。
我站起身,走到那枚玉佩前,伸出爪子,轻轻地在上面拍了一下。
啪。
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船舱里,是我们达成的盟约。
孟毅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但立刻被他压了下去。他伸手,将玉佩珍而重之地收回怀中,贴身放好。
“还有一个消息。”他的语气,再次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忌惮。
我竖起了耳朵。
“徐福的身边,一直有一个人。”孟毅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从没有人见过他真面目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沉。
“他常年戴着一张青铜鬼面,身形如铁塔,从不说话。我曾远远见过他一次出手。”孟毅回忆着,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那一次,东郡有刺客组织想要截杀徐福,派出了三名天字号的顶尖高手。结果……连徐福的衣角都没碰到。”
“那个鬼面具,只出了一拳。”
“一拳,就将三名顶尖高手,连同他们藏身的阁楼,一起打成了齑粉。”
孟毅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他不是人。他的力量,不属于这个世界。他是徐福最忠诚的护法,也是最恐怖的……怪物。”
鬼面具……护法……
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徐福这个老贼,果然还藏着后手!他不仅仅依靠咒术和阴谋,他还有一个实力深不可测的贴身保镖。
能一拳将阁楼轰成齑粉,这是何等恐怖的巨力!这绝对不是单纯的武功,其中必然也蕴含着某种超凡的力量。
麻烦了。
原本以为,我最大的敌人,只是徐福和他那些神神叨叨的方士。现在看来,还有一个守在最终BOSS前的精英怪。
一个连孟毅这种级别的刺客都感到恐惧的怪物。
“你知道他的来历吗?”我看着孟毅,用眼神发问。
孟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没人知道。他就像是徐福的影子,有徐福的地方,就有他。我只知道,所有方士,包括徐福最信任的那些弟子,都对他敬畏到了极点,称呼他为……”
“‘鬼神’。”
鬼神。
好大的名头。
我眯起了眼睛,金色的瞳孔中,杀意与战意交织沸腾。
很好。
这样才有趣。
如果轻轻松松就能手刃仇敌,那这两千年的宿命追杀,岂不是太过无聊了?
徐福,鬼神……不管你们是什么东西,我都会把你们,连同你们所有的阴谋,一起撕个粉碎!
我看着孟毅,冲他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咆哮。
“吼——”
那声音不再是猫叫,而带着一丝虎豹的威严。
我的意思很明确:鬼神,也交给我。
孟毅看着我小小的身躯,却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气势,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他沉默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代表了将所有的信任,都押在了我这只妖猫的身上。
“东渡之日,就是我们动手之时。”孟毅最后交代道,“在此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徐福的感知,比你我想象的更敏锐。”
说完,他的身体再次化为一道虚影,悄无声息地融入黑暗,消失不见。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
船舱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有孩子们压抑的啜泣声,和方士们冰冷的呵斥声。
我跳上一个高处的横梁,重新将自己隐藏起来。
我的目光,穿透了重重阻隔,望向船舱之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波涛汹涌的大海。
东渡之日……
徐福,你的死期,已经定下了。
我闭上眼睛,开始假寐。但我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我在脑海中,一遍遍地推演着动手的每一个细节。
如何避开鬼神的监视,如何破坏血祭的核心,如何在那艘注定要沉没的船上,给予徐福最致命的一击。
一个不请自来的“盟友”。
一个神秘莫测的“鬼神”。
一场即将到来的、以三千童男童女和整艘船为祭品的终极献祭。
所有的棋子,都已就位。
我,嬴小鱼,将在这座移动的海上坟墓里,亲手拉开……复仇的第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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