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里屋看监控时，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三次。
第一次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小诚又来送豆浆了，说新磨的，非塞给我两杯。”配了张照片，塑料杯上印着“诚信咨询”的logo，杯壁凝着水珠，把“诚”字泡得有些模糊。
第二次是监控推送的移动提醒，画面里张立诚正弯腰帮王奶奶提菜篮，腰板挺得笔直，像根精心修剪过的竹子——前世他也是这样，先当社区活雷锋，再递上“内部理财”的橄榄枝。
第三次是父亲的未接来电，我刚回拨过去，就听见他带着点犹豫的声音：“砚砚，下午下班能早点回来吗？有点事想跟你说。”
我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前世父亲第一次提起“朋友介绍的项目”时，也是这种欲言又止的语气。
推开家门时，蒸笼的热气正从厨房涌出来，母亲在擦桌子，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张皱巴巴的传单。
我瞥见“年化12%稳健收益”几个字，喉咙突然发紧——和前世那张把他拽进深渊的传单，连字体都一模一样。
“爸，最近有没有人跟你说什么‘稳赚不赔’的事？”我在他身边坐下，刻意放轻了声音。
父亲低头摩挲传单边角，指甲盖在纸上压出个小坑：“是有个人……老张，说可以带我投点小钱，利息比银行高。”他抬头看我，眼神像被雨淋湿的小狗，“我没应，就是……有点好奇。”
我胃里泛起酸水。
前世他也是“有点好奇”，从五千到五万，最后把母亲攒了十年的养老钱都搭进去。
我抓住他的手腕，触感是粗糙的老茧，和前世最后一次见他时一样——那时他在拘留所，手腕上还带着手铐。
“爸，咱得给脑袋上把锁。”我从书包里翻出个笔记本，里面夹着前世整理的网赌骗局清单，“那些说‘稳赚’的，要么是骗子，要么是要你当‘稳赔’的。”
父亲盯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突然笑了：“你这孩子，怎么比我还操心。”但他的手指悄悄把传单折了两折，塞进裤兜最深处。
第二天我就找到了陈阿姨。
她正蹲在社区活动中心门口修宣传栏，膝盖上沾着红漆，抬头看见我就笑：“小砚又来帮忙啦？”
“阿姨，我想办个防诈骗讲堂。”我把准备好的案例打印件摊在她膝头，“咱们社区有不少像我爸这样的叔叔阿姨，他们一辈子老实，最容易信‘朋友帮忙’那套。”
陈阿姨的指甲在纸页上划过，停在老王的案例那页——老王去年被“养生投资”骗了三万，现在每天在楼下捡纸箱攒钱。
她叹口气：“我懂。上回老杨头还跟我说，有个小伙子总给他送鸡蛋，他都想把棺材本拿出来了。”
她拍着膝盖站起来，红漆蹭在裤腿上像朵花：“我这就联系李警官！场地用二楼会议室，宣传海报我让小刘今晚就贴，你把内容再理理，要接地气！”
讲座当天，活动中心的椅子摆得整整齐齐，连平时不爱出门的赵奶奶都柱着拐杖来了。
李警官抱着个牛皮纸袋进门时，我看见袋角露出“XX网赌案”的字样——前世他是负责父亲案子的民警，现在他拍我肩膀：“小周，你这讲座来得及时，最近我们摸排到有团伙在社区搞‘理财推广’。”
老王上台时，手抖得厉害。
他摸出个塑料布包着的存折，封皮磨得发亮：“我那会儿就想着，多挣点给孙子买奶粉……人家说投十万，三个月返两万，我信了。”他掀开塑料布，存折里夹着张褪色的收据，“后来才知道，那公司早注销了，人跑国外去了。”
台下有人抽鼻子。
我接过李警官递来的投影仪遥控器，屏幕上跳出张立诚的照片——是我从他公司官网截的，西装革履笑得得体。
“这是常见的‘信任建设’。”我指着照片里他别在胸口的党徽，“先当热心人，再递‘内部消息’，等你放松警惕了……”
我切换下一张PPT，是前世父亲手机里的赌博APP截图：“他们会让你先赢点，然后说‘加大投入才能提现’，等你借遍亲戚朋友……”
父亲在第三排坐着，我看见他捏着矿泉水瓶的手青筋凸起。
最后环节是测试题。
我发下印着“骗局识别小能手”的问卷，其中一道题：“朋友介绍‘低风险投资，年化15%’，以下哪个反应最安全？”选项里有“立刻投钱”“先查公司资质”“问问警察”。
父亲举着问卷冲我晃：“砚砚，这题选项B和C都对？”他的声音有点大，前排的王大爷回头笑：“老周学得认真啊！”
收卷时我特意翻父亲的，他在“先查公司资质”和“问问警察”后面都画了勾，旁边还用铅笔写：“听儿子的，都别信。”
散场时，父亲突然掏出手机。
我正帮陈阿姨收拾椅子，就听见他站在门口大声说：“老张，你那个项目我暂时不考虑了。”
我抬头，看见他背对着阳光，影子投在墙上，比前世任何时候都挺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张立诚的冷笑：“看来你儿子真把你管住了。”
父亲挂了电话，把手机往我手里一塞：“你存个号，以后这种电话你接。”他搓搓手，笑得有点憨，“刚才听老王说，他现在在社区当反诈志愿者，我也想……”
我没说话，用力抱了抱他。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洗衣粉味，混着点汽车尾气，和前世最后一次见他时不同——那时他身上只有烟味和赌场的霉味。
晚上我蹲在里屋看监控，张立诚的身影又出现在活动中心门口。
他仰头看了眼“防诈骗讲堂”的海报，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在夜色里明灭。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李警官的消息：“诚信咨询经营范围查到了，包括‘商务信息咨询’——打擦边球的老手。”
我盯着监控里张立诚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父亲被带走那天，他也是这样站在楼下，抽完最后一根烟，把烟头踩进泥里。
“得给这社区织张网。”我对着空气轻声说。
母亲端着热牛奶进来时，我正翻着电脑里的防赌系统开发文档——前世我为了还债学编程，现在这些代码，该用来给家人筑墙了。
父亲凑过来看屏幕，手指点着“风险关键词识别”模块：“这能防老张那种？”
“能防老张，能防老张的下家，能防所有想钻空子的。”我合上电脑，牛奶的热气模糊了屏幕，“但得慢慢来。”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在父亲裤兜鼓起的位置——那里还塞着那张折了两折的传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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