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蹲在馒头铺后屋擦蒸笼,听着前堂母亲跟老主顾唠嗑的声音,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手机屏保——那是前世全家最后一张合影,父亲举着我初中毕业照,母亲的围裙还沾着面渣。
“砚砚!”母亲掀帘进来,额角沾着面粉,“李婶说她闺女给报了食品安全培训,我也想去——”
我手一抖,蒸笼布“啪”地掉在地上。
这正是我要等的话。
三天前社区防诈骗讲堂散场后,我翻着父亲填的问卷,看着他歪歪扭扭在两个正确选项后画的勾,突然想起前世母亲发现父亲欠债那晚。
她攥着银行催款单坐在灶台前,馒头在笼里蒸过了头,焦糊味混着她的哭声:“我就想着多卖点馒头,怎么就没看出他不对劲?”
仅靠一场讲座不够。
他们需要的不是“别信”,而是“为什么不能信”的逻辑链。
我弯腰捡蒸笼布,心跳快得像擂鼓:“妈,我前儿帮您问过了,区里新办的班不单教食品安全,还讲...讲怎么看进货合同,防骗啥的。”
母亲扯过我手里的布,沾了水擦台面:“净整虚的,我卖了十年馒头,还能让人骗了?”她转身要走,围裙带子在腰上绷成直线。
我攥住她围裙角:“张婶家的包子铺上个月让人用假面粉骗了三千块,您忘了?”
她脚步顿住。
“培训班在社区活动中心,早上八点到十点,不耽误出摊。”我把准备好的报名表塞过去,“陈阿姨说她也去,你们作伴。”
母亲低头看表:“明儿头一讲?”
“明儿。”我盯着她鬓角新冒的白发,“我早起半小时帮您揉面。”
她没接话,却把报名表折成小块收进围裙口袋。
我看见她指尖在“金融安全基础班”几个字上轻轻蹭了蹭——这是我托李警官联系的反诈中心合作课程,名字特意改成“食品安全与经营风险防范”。
第二天五点半,我揉完第三盆面抬头,看见母亲站在灶前发怔,手里捏着个蓝布包。
“昨儿翻箱底找着的。”她打开布包,露出本边角发卷的笔记本,“你小学时我记的馒头配方,现在...记点新东西应该也不晚。”
活动中心二楼教室飘着股新刷的油漆味。
我躲在后门玻璃后,看母亲坐在第三排,腰板挺得笔直,跟旁边卖菜的王婶小声说:“咱可得听仔细了,回头教老周。”
讲师是个穿白衬衫的姑娘,点开PPT:“大家都知道,骗子最爱打‘熟人牌’——但您知道他们怎么一步步让人放松警惕吗?”
母亲的笔记本翻到新一页,铅笔在“情感操控”四个字下画了三道横线。
“第一步,建立信任。”讲师调出张截图,“比如总帮您拎菜的老张,下雨天给您送伞的老刘。”
母亲的笔顿住了。
我看见她喉结动了动——前世张立诚就是这样,先帮着搬了半年馒头笼,才“偶然”提起“朋友的投资项目”。
“第二步,制造焦虑。”讲师声音提高,“孩子要留学?
老伴要手术?
这时候突然有人说’我有个稳赚的渠道‘...“
王婶碰了碰母亲胳膊,两人同时看向讲台。
母亲的手指抠着笔记本边,指节发白。
“第三步,小额返利。”讲师放了段录音,是计算器按键声混着“到账五千”的提示音,“等您投入全部积蓄,APP一关,人就消失了。”
教室后排传来抽鼻子的声音。
母亲突然举手:“那要是...要是对方真是认识十几年的人呢?”
她的声音带着点颤,像被风吹动的蒸笼布。
讲师眼睛亮了:“问得好!
这时候更要查三件事——他的资金来源、项目资质、过往案例。
您记住,再熟的人,涉及钱,都得留个心眼。“
母亲低头在本子上写“查三事”,笔尖把纸戳了个小坑。
最后一天模拟演练,我混在观众席最角落。
“大姐,扫码下载这个‘金穗宝’,每天签到赚二十!”扮演骗子的志愿者拎着塑料袋,里面装着油盐酱醋,“您看,我都扫了,这是到账记录——”
母亲“腾”地站起来,围裙带子在身后晃:“别扫!”她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进池塘,“他袋子里的油是三无产品,标签都没贴全!”她快步走到“骗子”跟前,指着塑料袋:“真要做善事,不会用这种劣质袋子。”
满场掌声里,我看见母亲耳尖通红,可腰板比蒸馒头时还直。
她回头冲我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光——前世她在派出所录笔录时,也是这样的眼睛,却全是慌。
“妈今天厉害啊!”回家路上,我拎着她的笔记本,里面夹着张“优秀学员”奖状。
母亲把奖状塞进蓝布包,和馒头配方本子并排:“那骗子演得太假,真骗子...真骗子不会让人看出破绽。”她突然攥紧我的手腕,“砚砚,你爸最近是不是又...”
“爸昨天把张立诚的电话拉黑了。”我把她的手放进我掌心,“他今天主动去社区当反诈志愿者,帮着发传单呢。”
母亲脚步顿住,抬头看天。
四月的风卷着杨絮,她伸手接住一片,像接住什么易碎的东西:“我昨儿跟你爸说,以后谁要他投钱,先让我用你教的方法查。
他说...他说听我的。“
晚餐时,父亲把刚印的反诈传单摊在桌上:“王大爷说我念得比他顺溜,明儿让我去菜市场口讲。”他夹了块母亲特意蒸的糖三角,“你妈今天讲的‘查三事’,我记本上了。”他拍了拍胸口,“这儿也记着。”
我咬着糖三角,甜得嗓子发紧。
前世此刻,父亲正躲在车库里接张立诚的电话;此刻他额角的汗还没擦,眼睛亮得像我小学时他骑车载我去春游那天。
夜里十一点,我在书桌前敲代码,屏幕蓝光映着“骗局关键词识别工具”的开发文档。
门吱呀一声,母亲端着热牛奶进来:“你李老师说下月科技节,你不是要交作品?”
我手指在“风险词库”模块上停顿:“嗯,想做个能自动识别诈骗话术的小工具。”
母亲把牛奶推近:“你爸说,要是能帮着社区老人,就更好了。”她转身要走,又回头,“你小时候总说长大要当科学家,现在...算吗?”
我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培训课上她举的手。
那只沾过面粉、揉过馒头的手,现在能坚定地指向骗局。
窗外月光漏进来,照在书桌上的蓝布包上。
里面的奖状和馒头配方本子,正安静地叠在一起。
手机震动,是李警官的消息:“张立诚这两天没去周正平单位,监控显示他在网吧待了三小时——可能在找新目标。”
我关掉聊天框,把“关键词识别”模块的进度条拉到58%。
鼠标悬在“测试”按钮上,停顿两秒,点击。
屏幕弹出一行字:“检测到风险词:稳赚不赔、低风险高回报、熟人推荐。”
明天科技节报名截止,我盯着“骗局关键词识别工具”的简介,指尖在“提交”键上轻轻一按。
夜风掀起窗帘,吹得桌上的反诈传单哗啦作响。
那上面印着父亲的名字——周正平,社区反诈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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