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堂大厅内的景象,远比许平安想象的更加诡异。
没有推杯换盏,没有喧哗吵闹。
数百名形态各异的妖怪,都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泾渭分明地分成了数十个小团体。他们彼此之间用眼神交流,整个大厅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点的沉默。
所有妖怪的气息,都被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冰冷、如同钢铁般刻板的威压死死地压制着。
这股威压的源头,来自大厅最前方的讲台。
那里空无一人。
但所有妖怪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那个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白素贞的出现,打破了这份沉默。
她目不斜视地穿过大厅,径直走向了最前排,距离讲台最近的一张空桌。那是整个宴会最尊贵的位置,此前没有任何一个大妖敢于落座。
许平安跟在她身后,每一步都感觉自己踩在刀尖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嫉妒,以及毫不掩饰的恶意。
他成了白素贞态度的延伸,一个活生生的靶子。
白素贞施施然落座,许平安则依言,垂手站在她的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将《敛息术》运转到了极致,努力让自己变成一团没有存在感的空气。
就在此时,大厅内所有的灯光,忽然暗了下去。
那股盘踞在讲台之上的恐怖威压,骤然增强了十倍。
整个大厅的温度,都下降到了冰点。
一道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讲台中央。
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干部制服,面容古板,神情严肃,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黑色册子。他看起来不像妖怪,更像是一位刚刚开完重要会议,来此视察工作的领导。
但他出现的那一刻,许平安感到自己体内的神力与妖力,同时发出了警告。
危险!
极度的危险!
他就是新任的街道办主任,崔判。
崔判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缓缓扫过全场。
每一个被他目光扫过的妖怪,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黑山,死了。”
崔判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妖怪的耳中。他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死于职责废弛,死于内斗不休。这是耻辱。”
他翻开了手中的黑色册子。
“从今日起,城西妖司,由我接管。一切规矩,按我的来。”
他话音刚落,便伸出一根手指,随意地指向大厅角落里的一只猪妖。那猪妖正在偷偷摸摸地啃食着桌上的水果。
“规矩第一条,食不言,寝不语。宴会未开,擅自动食者,记大过一次。”
崔判的声音依旧平淡。
但那只猪妖的身体,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层白霜覆盖,瞬间化作了一座冰雕,脸上还保持着啃食的动作。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从所有妖怪的心底升起。
杀鸡儆猴。
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烧得又快又狠。
“规矩第二条,”崔判的目光,从冰雕上移开,落在了白素贞的身上,“黑山之死,疑点重重。现场勘验,除黑山妖力外,另有白骨妖气与一股不明神力残留。”
轰!
这句话,在大厅中炸响。
所有妖怪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白素贞,以及她身后的许平安身上。
白骨精与黑山老妖的恩怨,人尽皆知。而白素贞与黑山老妖不睦,也并非秘密。
现在,崔判直接将三者联系到了一起。
白素贞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她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没听见崔判的话。
崔判的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他的目光,终于从白素贞身上移开,落在了她身后的许平安身上。
“规矩第三条,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玩味。
“白老板,你的胆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大。敢带一个活人,来赴我们妖怪的宴席。”
许平安的心脏,猛地一沉。
来了。
他能感觉到,一道无形的枷锁,已经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并且正在缓缓收紧。
“一个凡人,却能出现在黑山死亡的核心地带,甚至身上还沾染了神圣与邪恶两种力量。”崔判看着许平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很有趣。”
他合上手中的册子,轻轻拍了拍手。
立刻有侍者端着托盘,从后台走出。托盘上,放着一只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面盛满了猩红色的液体。
那液体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气,让在场的大部分妖怪,都露出了渴望的神情。
“新官上任,总要请大家喝一杯。”
崔判的声音再次变得平淡。
“这杯酒,名为‘照骨’。”
“心怀坦荡者饮之,是为甘露。”
“心怀鬼胎者饮之……”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直刺许平安,“杯中,自会现出其人原形。”
一只盛满了“照骨酒”的玻璃杯,被侍者恭敬地放在了许平安面前的桌子上。
一瞬间,许平安成了全场的焦点。
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阳谋。
喝,就等于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暴露在这位深不可测的判官面前。他体内那脆弱的平衡,根本经不起这种探查。
不喝,就等于当众承认自己心怀鬼胎,与黑山之死有关。崔判立刻就能以这个名义,将他就地格杀。
他感觉到了身前白素贞的身体,有了一瞬间的僵硬。
显然,就连她,也没料到崔判的手段会如此直接,如此霸道。
许平安的额头,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体内的神力与妖力,在这股巨大的压力下,开始隐隐失控。金色的神力构筑的堤坝,裂纹正在扩大。惨白的妖力洪水,随时可能冲垮一切。
【任务目标已更新:饮下照骨酒,并隐藏真实身份。】
系统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地响起。
许平安的内心,一片冰冷。
他缓缓地抬起头,看向讲台上的崔判。
崔判也在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看待卷宗上一个名字般的漠然。
他不在乎许平安是谁,也不在乎黑山的死活。
他在乎的,是秩序。
而许平安这个不人不妖不神的存在,就是秩序之外的变数。
清除变数,是他的职责。
许平安的目光,又落在了面前那杯酒上。
猩红的酒液,在灯光下,反射出他自己苍白的脸。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白素贞救不了他。在这种情况下,她一旦出手,就等于坐实了嫌疑,两人谁也走不出这个大门。
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许平安心中那股被压抑的狠厉,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赌!
用自己的命,赌一次!
他伸出手,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端起了那只玻璃杯。
杯身冰冷,触手刺骨。
他将杯子举到眼前,猩红的酒液中,倒映出他自己颤抖的瞳孔。
他看到了,在瞳孔深处,一抹金色与一抹惨白,正在疯狂地纠缠、厮杀。
他不再犹豫,仰起头,将杯中那冰冷的液体,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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