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翻腾的怒火被他强行压下。
他看向祁同伟，目光复杂。
那眼神里，有欣赏，有赞许，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警惕。
“同伟同志，你这次，确实是立了大功。”
沙瑞金的声音很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但这种手段……”
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一个不那么刺耳的词。
“太过冒险，也太过……惊险。”
惊险，是说给侯亮平听的。
冒险，却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内心深处，对祁同伟这种近乎掌控一切，甚至能预知未来的能力，生出了一丝深深的忌惮。
这个祁同伟，已经不再是他印象中那个削尖了脑袋渴望进步的公安厅长。
他变了。
变得陌生，也变得可怕。
祁同伟微微颔首，神色平静如水。
“瑞金书记，我知道您想说什么。”
“对付非常之人，需用非常之法。”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颗子弹，精准地射入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如果我按部就班，等待所谓的程序，等待层层审批。”
“恐怕侯局长现在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而我，也早已身败名裂，被赵瑞龙的脏水淹没，甚至尸骨无存。”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扫过面如死灰的侯亮平。
侯亮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祁同伟收回目光，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
“我祁同伟烂命一条，死不足惜。”
“但汉东的稳定，不容动摇。”
“国家的法纪，更不容宵小之辈如此践踏！”
这番话掷地有声，审讯室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田国富此刻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光。
他的脸色依旧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祁厅长。”
“我只问一个问题。”
“这份证据的来源，合法吗？”
他依然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阵地。
尽管他的内心早已被视频里赵瑞龙的疯狂所震撼。
但作为纪委书记，程序的正义，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防线。
祁同伟闻言，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那不是嘲笑，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田书记，这个问题，我想您不该问我。”
“您应该去问看守所里的赵瑞龙本人。”
“或者，您可以立刻提审视频中那位收了黑钱的‘律师’。”
“我相信，他们会争先恐后地，给您一个绝对‘合法’的解释。”
祁同伟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直刺田国富。
“当然。”
“如果田书记认为，为了所谓的程序，可以放任一个策划谋害国家干部、挑战国家法治的主犯逍遥法外。”
“甚至，让他继续在狱中遥控指挥，制造更大的混乱。”
“那我无话可说。”
“这份U盘，以及所有相关的原始数据备份，我会立刻封存，直接呈报中枢。”
“请中枢来定夺，汉东的法，究竟该怎么执行。”
“你！”
田国富被祁同伟这番话噎得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可祁同伟的话，就像一把刀子，直接捅破了他所有冠冕堂皇的原则外衣，露出了里面苍白无力的内核。
更让他感到一阵阵发冷的是，祁同伟这种带着威胁意味的强硬态度。
以及他口中那个“呈报中枢”的底气。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一股怎样恐怖的力量？
能让祁同伟在省委书记和纪委书记面前，都如此有恃无恐。
审讯室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一直沉默的季昌明，在此时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瑞金书记，田书记，同伟同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像一股暖流，试图融化这坚冰。
“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刻对赵瑞龙采取措施，彻底铲除这个毒瘤，以及肃清其在汉东盘根错节的残余势力。”
“侯亮平同志险些遇害，这不是一件小事，这是对我们整个汉东政法系统的公然挑衅和宣战。”
他看了一眼依旧失魂落魄的侯亮平，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同伟同志提供的这份证据，可以说是定海神针，至关重要。”
“至于证据来源的细节问题，我们可以在后续的调查中，再进行一步步的核实与完善。”
“但绝不能因为这个，影响了对赵瑞龙滔天罪行的认定和严厉追究。”
老季的话，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既给了田国富一个体面的台阶下，也旗帜鲜明地肯定了祁同伟的功劳，更指明了当前最正确的方向。
沙瑞金紧绷的脸色，终于松动了一些。
他点了点头，借着这个台阶走了下来。
“昌明同志说得对。”
他锐利的目光再次转向祁同伟，声音变得斩钉截铁。
“同伟！”
“我命令你，立刻组织最精干的力量，对赵瑞龙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保护伞，展开全面彻查！”
“不管涉及到谁，不管职位有多高，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我给你最大的授权！”
沙瑞金的声音在审讯室内回荡，彰显出他作为省委书记的决心与魄力。
然而，他心中对祁同伟的那份不安，却并未因此消减分毫。
反而，像一颗种子，在他心底更深的地方，悄然生根发芽。
这个祁同伟，已经彻底脱离了他的掌控。
甚至，隐隐有反客为主的趋势。
祁同伟身体一振，猛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是！”
“保证完成任务！”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
眼神中，那团重新燃起的火焰，在这一刻，烧得无比明亮。
他知道，这是弟弟祁渊为他铺就的通天大道。
他必须坚定不移地，大步走下去。
为了洗刷自己曾经的屈辱，为了守护汉东这片土地，更为了那个只存在于兄弟二人之间的“终极蓝图”。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侯亮平，慢慢地站起了身。
他的双腿还有些发软。
他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祁同伟面前。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他深深地弯下了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祁厅长……对不起。”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还有……谢谢你。”
这一躬，鞠碎了他所有的骄傲。
这一躬，也鞠碎了他过去坚信不疑的理想主义。
他终于明白了，祁同伟之前对他说的那番关于“天真”的话，并非嘲讽，而是用鲜血写就的现实。
祁同伟伸出双手，将他扶了起来。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
他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动作很轻。
“侯局长，不必如此。”
“我们都是为了汉东。”
祁同伟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时间的迷雾，望向遥远的未来。
“以后，你会明白的。”
侯亮平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祁同伟。
或许，整个汉东，都没有人真正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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