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真千金她马甲炸了 > 第4章 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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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婆子的脚步声和院门落锁的沉重声响,彻底消失在院墙之外。静心苑重新被死寂包裹,只有风穿过枯草发出的簌簌声,如同叹息。

沈霜的手还停留在阿丑枯槁打结的头顶。那粗糙的触感,带着泥土和草屑的颗粒感,还有一丝尚未散尽的、劣质草药的苦涩气息。阿丑浑浊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望着院门方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不安的呜咽,身体因断腿的剧痛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着。

“阿丑。”她又低声唤了一遍,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仿佛听懂了这简单的音节,又或许只是感受到头顶那只冰凉手掌传来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安抚,阿丑紧绷的身体竟奇异地放松了一丝。它喉咙里的呜咽渐渐平息,脑袋微微偏了偏,试探性地、极轻地蹭了蹭沈霜的手心。那动作带着小兽般的依赖和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

沈霜收回了手,撑着冰冷的墙壁,缓缓站起身。腹中的寒毒似乎暂时蛰伏了下去,但身体各处传来的疲惫感和鞭伤愈合的麻痒感,依旧如影随形。她看了一眼蜷缩在脚边的阿丑,它浑浊的眼睛正仰望着她,带着一丝懵懂和全然的信任。

“等着。”她低声道,声音平淡无波,转身走向那间唯一的破败厢房。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屋内比院子里更暗,只有窗外透入的一点清冷月光,勉强勾勒出桌椅床铺的模糊轮廓。她走到那张铺着破草席的木板床边,摸索着从那个破旧的小包袱里,掏出了那半块硬邦邦的粗面饼子。

饼子冰冷、粗糙,散发着淡淡的麦麸气味。她用力掰下一小块,动作牵扯到肩背的旧伤,带来一阵熟悉的闷痛。她面不改色,拿着那一小块饼子走出房门。

阿丑依旧蜷在原处,看到她出来,耳朵微微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映着一点月光。

沈霜蹲下身,将那块小小的饼子递到阿丑干裂的鼻尖前。阿丑先是瑟缩了一下,随即鼻子用力地嗅了嗅。饥饿的本能瞬间压过了恐惧和伤痛,它猛地张开嘴,几乎是囫囵地将那块小小的饼子吞了下去,粗糙的饼渣刮过喉咙,它发出满足又带着痛苦的吞咽声。吃完后,它伸出同样干涩的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沈霜还沾着饼屑的手指。

那温热的、带着倒刺的触感,让沈霜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她收回手,没再说话,起身走回屋内。

月光透过破窗纸上的孔洞,在地上投下几个小小的、模糊的光斑。她走到墙角那堆破麻袋和烂木箱旁,沉默地将那些散发着霉烂气味的杂物一点点挪开,清理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地面。动作间,灰尘簌簌落下,在月光里飞舞。

然后,她弯腰,将包袱里那几件同样破旧、打满补丁的换洗衣物一件件拿出来。没有衣箱,没有木柜,她只是将它们仔细地、一件件铺在清理出来的、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层,又一层。单薄的粗布衣衫叠在一起,也依旧抵挡不住地面透上来的刺骨寒意。

这就是她的“床铺”。比草堆,只是少了些虫豸。

做完这一切,她才走到那张缺腿的木桌旁。桌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她伸出手指,在灰尘上缓慢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阿丑。

月光照亮她指尖划过的痕迹,字迹歪斜,却清晰。

腹中的寒毒又开始隐隐作祟,丝丝缕缕的冷意顺着经脉蔓延。她微微蹙眉,走到铺着“床铺”的角落,蜷缩着身体躺了下去。单薄的衣衫隔绝不了地面的冰冷,寒气如同活物般往骨头缝里钻。她闭上眼,将身体蜷缩得更紧,试图留住一丝微弱的体温。

窗外,风声似乎更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的黑暗边缘时,门口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倏然睁开眼,眼神在黑暗中瞬间清明锐利,如同蛰伏的夜枭。

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她看到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影,正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挪过门槛。是阿丑。它拖着那条扭曲的断腿,每挪动一寸都伴随着压抑的痛哼,却固执地、缓慢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爬行过来。

它爬得很慢,很吃力。粗糙的地面摩擦着它腹部的皮毛和伤腿的敷料,留下浅浅的痕迹。终于,它爬到了沈霜铺在地上的那叠单薄衣物旁。它停下,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地辨认着她的轮廓,喉咙里发出细微的、近乎讨好的呜咽。

沈霜躺在冰冷的地上,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它。

阿丑试探着,用鼻子轻轻碰了碰她垂落在衣物边缘的、同样冰冷的手指。然后,它小心翼翼地,将整个瘦小的、带着伤的身体,蜷缩着,紧紧贴在了她的腿边。那里,是衣物覆盖下,唯一能感受到一点点属于活物的、微弱暖意的地方。

一股混合着伤口腐臭、草药苦涩和动物体味的温热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冰冷的腿。阿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断腿处敷着的药泥蹭脏了她的裤脚。它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稍微安全点的角落,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低的呼噜声,将脑袋埋在了自己尚且完好的前爪间,闭上了眼睛。

腿边传来的那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暖意和重量,像一个小小的火炉,竟奇异地驱散了些许从地面侵入骨髓的冰冷。沈霜僵硬的身体,在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颤抖和温热的贴靠中,缓缓放松了一丝。

她重新闭上眼。腹中的寒气依旧盘踞,身体的疲惫和伤痛也未曾减轻分毫。荒院死寂,冷月无声。只有腿边那个小小的、温暖的生命,在黑暗中发出均匀而轻微的呼吸声,成了这冰冷囚笼里唯一的活气。

第二天清晨,天色是阴沉的灰白。寒气比昨夜更重,凝结在荒草枯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沈霜是被腹中一阵熟悉的、尖锐的绞痛惊醒的。那寒气如同苏醒的毒蛇,猛地在小腹深处噬咬。她蜷缩着身体,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才没让痛哼溢出喉咙。

腿边的阿丑似乎也感受到了她的痛苦,不安地动了动,抬起头,发出低低的呜咽,用湿凉的鼻子轻轻拱了拱她的手臂。

她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那阵翻江倒海的绞痛。坐起身时,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阿丑也跟着爬起来,拖着伤腿,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脚边。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深秋清晨凛冽的空气如同冰水般扑面而来,激得她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弯下腰,好一会儿才平息。阿丑在她脚边,仰着头,担忧地看着她。

院子里荒草上的白霜已经开始融化,留下湿漉漉的痕迹。她走到那口布满青苔的水井边。井绳朽烂不堪,辘轳也锈迹斑斑。她试着摇动辘轳,沉重的木轴发出刺耳的“嘎吱”声,仿佛随时会断裂。费了不小的力气,才勉强打上来小半桶浑浊的井水。

水冰凉刺骨,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铁锈气。她掬起一捧,泼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清醒,却也冻得手指发麻。她用这浑浊的冷水,简单地漱了漱口,洗去脸上刻意涂抹的黄蜡和污垢,露出一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五官清秀却透着病态的瘦削,唯有一双眼睛,深黑沉静。

阿丑凑到桶边,也小心翼翼地舔舐着桶里浑浊的水。

腹中的饥饿感伴随着绞痛阵阵袭来。包袱里那点粗面饼子昨夜已经给了阿丑。她环顾这荒芜的小院,目光落在那些半枯的荒草上。她走到墙根,蹲下身,仔细地拨开草丛,寻找着什么。

深秋的荒草中,能吃的实在不多。她费力地辨认着,手指在冰冷的泥土和枯草间翻找。最终,只找到几株叶片已经发黄蜷缩的蒲公英,还有一小把贴着地皮生长的、细小的荠菜。根茎都枯瘦细小,沾满了泥土。

她将它们连根拔起,抖掉泥土,走到井边,用那浑浊的井水勉强冲洗了一下。然后,直接塞进了嘴里。

苦涩、粗糙、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草腥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蒲公英的叶子又老又韧,几乎难以下咽。她面无表情地咀嚼着,用力将它们吞咽下去。冰冷的植物汁液滑过喉咙,落入同样冰冷的胃里,带来一阵痉挛般的抽搐。

阿丑蹲在她脚边,歪着头,看着她咀嚼那些苦涩的草叶,喉咙里发出不解的呜咽。

就在这时,院门外再次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响。

沈霜咀嚼的动作顿住,迅速将最后一点草叶咽下,抬手用袖子抹去嘴角的泥渍和草汁。脸上重新覆上那种病态的疲惫和麻木,脊背也微微佝偻下去。

院门被推开,进来的不是李婆子,而是一个同样穿着仆妇衣裳、但年纪更大些、脸上皱纹如同刀刻、眼神透着精明刻薄的老婆子。她手里提着一个半旧的竹篮,篮子上盖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

“霜姑娘?”老婆子的声音又尖又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沈霜身上和这荒凉的院子里刮过,“我是后角门的张婆子。李妈妈吩咐了,你的份例东西,以后归我管。”她说着,将手里的竹篮“哐当”一声,毫不客气地放在门口那块布满青苔的井沿石上,仿佛多走一步都嫌脏。

“喏,这是你的被褥。”张婆子掀开篮子上的粗布,露出里面叠放着的一床薄薄的、颜色灰暗的旧棉被,被面已经洗得发白,边缘还露出几缕脏污的棉絮。一股陈年的霉味和汗酸味顿时飘散出来。

“还有这个,”她又从篮子里摸出一个小小的、同样破旧的布袋,掂了掂,随手丢在被褥上,“这个月的份例米粮。省着点吃,府里规矩,下个月初才再有。”布袋瘪瘪的,里面顶多装了两三斤糙米。

最后,她又拿出一个更小的、黑乎乎的瓦罐,放在旁边,撇了撇嘴:“喏,炭火。天冷了,夫人心善,赏你的。不过‘静心苑’地方偏,份例就这么多,用完了可没处讨去。”

瓦罐里只有小半罐最劣质的黑炭,夹杂着许多碎石和碎木屑,一看就知道是烧火房最下等的残次品,烟大灰多,根本不顶用。

张婆子交代完,连多看一眼都懒得,拍拍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转身就走。走到院门口,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斜睨了一眼沈霜脚边那只脏兮兮、瘸着腿的阿丑,尖刻地哼了一声:“这破院子还养上畜生了?姑娘可仔细着点,别让这脏东西乱跑冲撞了人,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说完,哐当一声关上院门,落了锁。

脚步声远去。

沈霜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井沿石上的东西:散发着霉味的薄被,瘪瘪的米袋,劣质的黑炭。

腹中的饥饿感并未因那几口苦涩的草叶而缓解,反而更加清晰。她走过去,提起那个小小的米袋,入手轻飘飘的。解开袋口,里面是混杂着不少砂石和谷壳的陈年糙米,散发着一股淡淡的、不新鲜的气味。

她沉默地看了几秒,将米袋重新系好,和那床散发着霉味的薄被一起,拎进了屋里,随意地丢在墙角那堆破麻袋上。那罐劣质黑炭,她看都没看。

阿丑拖着伤腿,跟在她身后,不安地嗅着空气中陌生的霉味和炭火气。

沈霜走到破窗前,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窗扇。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她额前枯槁的发丝。她望向高高的院墙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

就在这时——

“啾啾……啾啾啾……”

一阵极其清脆悦耳、节奏分明的鸟鸣声,如同清泉滴落玉盘,骤然从墙外那棵高大的、枝叶几乎探入小院的梧桐树上传来。那鸣叫声婉转跳跃,充满了生机,与这荒凉死寂的小院格格不入。

沈霜的目光瞬间凝住,落在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间。她静静地听着,那清脆的鸟鸣声持续了片刻,随即戛然而止,仿佛鸟儿已经飞远。

荒芜的院落里,重新只剩下风声。

沈霜依旧站在窗边,望着那棵梧桐树的方向。苍白瘦削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深黑沉静的眼睛里,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如同平静湖面下转瞬即逝的涟漪。

她缓缓关上了吱呀作响的破窗,将深秋的寒意和那声清脆的鸟鸣,一同隔绝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