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书阁 > 现言小说 > 真千金她马甲炸了 > 第3章 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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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婆子那隔着门板传来的、毫无温度的声音,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打破了小院死一般的沉寂。

“霜姑娘?张大夫来了。”

钥匙在锁孔里生涩地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蜷缩在冰冷墙根下的身影,缓缓抬起头。脸上那片刻前因对抗毒伤而显露的锐利与隐忍,如同退潮般迅速敛去,重新覆上一层蜡黄的病容和深重的疲惫。额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颊上,更添几分狼狈。她扶着粗糙的土墙,有些吃力地站起身,腹中的绞痛尚未完全平息,让她动作显得格外迟缓虚弱。

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李婆子率先走了进来,依旧用手帕掩着口鼻,眉头紧锁,仿佛踏进的是瘟疫之地。她身后跟着一个背着深棕色药箱、须发花白的老者,正是府里常用的张大夫。

张大夫一踏进院子,脚步便下意识地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荒草丛生、破败不堪的景象,又落在墙角那个蜷缩着、气息奄奄的身影上,眉头就几不可察地皱了起来。待走近几步,借着李婆子手中灯笼昏黄摇曳的光线,看清那张脸——不正常的蜡黄底色,嘴唇透着灰白,还有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混合着劣质药味和狗身上伤口溃烂的腐臭气息,那眉头便皱得更深了,几乎拧成一个疙瘩。

“李妈妈,这……”张大夫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和困惑。这地方,这病人,都透着一股子不对劲。

“夫人吩咐,给霜姑娘瞧瞧。”李婆子言简意赅,语气平板得像在陈述一件公事,目光甚至懒得在沈霜身上多停留一秒,“姑娘身子弱,又一路颠簸,怕是不太好。劳烦张大夫仔细些。”她刻意加重了“仔细”二字,像是某种暗示。

张大夫叹了口气,没再多言。他放下沉重的药箱,在沈霜面前蹲下身。灯笼的光晕勾勒出他脸上深刻的皱纹和花白的鬓角。“姑娘,请伸手。”他尽量放柔了声音,目光落在沈霜那只垂在身侧、枯瘦如柴的手上。

沈霜像是被这声音惊扰,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才迟缓地、吃力地抬起一只手腕,递了过去。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皮肤粗糙蜡黄,在昏暗的光线下更显脆弱。

张大夫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腕脉。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他凝神屏息,仔细感受着指下传来的搏动。

起初,他的神情是惯常的凝重。病弱之躯,脉象沉迟无力,气血双亏,是意料之中的沉疴之象。但渐渐地,那凝重中掺杂了越来越浓的困惑。这脉象……太怪了。

沉迟之下,并非一片死寂的死脉。在那虚弱得几乎难以捕捉的跳动深处,竟隐隐蛰伏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生机!这生机如同寒冰覆盖下顽强燃烧的一点火种,微弱,却固执地存在,甚至……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不动声色地消磨着盘踞在脉象深处那股阴寒滞涩的邪气?那分明是深入脏腑的毒伤征兆!

这完全不合常理!

一个看起来如此孱弱不堪、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随时可能油尽灯枯的乡下丫头,体内怎么会有如此矛盾又顽强的脉象?这毒,绝非寻常风寒或路途劳顿所致!这股生机,更不像是她自身所能拥有的力量。张大夫行医大半辈子,疑难杂症见过不少,却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形。

他忍不住抬眼,借着昏黄的灯光,更加仔细地打量眼前这张脸。蜡黄,枯槁,眼窝深陷,眼神涣散,透着濒死的麻木和疲惫。除了病容,实在看不出任何异常。

心中的疑云翻滚得如同暴雨前的浓雾。

“姑娘……”张大夫收回切脉的手,沉吟着开口,目光带着探究,“除了身子虚弱乏力,畏寒咳嗽,可还有哪里……特别的不适?”

话音未落,沈霜像是被什么刺激到,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她佝偻着身体,用手死死捂住嘴,咳得撕心裂肺,浑身都在颤抖,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好半晌,那剧烈的咳喘才稍稍平息,只剩下粗重压抑的喘息。她抬起那双布满血丝、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向张大夫,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断断续续:

“冷……肚子里……像塞了……大块的冰……绞着疼……咳……喘不上气……动一动……就……像要散了架……”

症状,倒是与脉象显示的中毒虚弱、寒气侵体相符。尤其是那股深入脏腑的阴寒之气。可张大夫心中的疑虑非但没有打消,反而沉甸甸地坠了下去。这毒……绝非寻常!这丫头,在回到侯府之前,到底经历了什么?这股古怪的生机,又是从何而来?

他沉吟片刻,再次打开药箱。这次,他取出了一个扁平的针囊,缓缓展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一根根细如牛毛、寒光闪闪的银针。针尖在昏黄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冰冷的锐芒。

“姑娘莫怕,”张大夫捻起一根三寸长的毫针,语气尽量温和,“老朽为你施几针,先稳住心脉,驱散些寒气,或许能缓解些痛楚。”他示意站在一旁的李婆子,“李妈妈,劳烦扶稳姑娘。”

李婆子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扶沈霜的肩膀,动作带着惯有的粗疏。

就在张大夫凝神定气,捻着那根细长的银针,准备精准地刺向沈霜胸前一处通阳散寒的要穴时——

“呜……汪!”

一声虚弱却带着绝对不容忽视的警告意味的犬吠,骤然从院角的枯草堆里炸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在死寂的小院里如同惊雷!

李婆子吓得浑身一哆嗦,扶住沈霜的手猛地一滑,差点把本就虚弱的沈霜直接推倒在地。张大夫捻针的手也瞬间僵在了半空,针尖距离沈霜的穴位仅余寸许。两人惊愕地循声望去。

只见那只原本蜷缩在枯草深处、断腿溃烂、半死不活的土黄色瘦狗,不知何时竟然挣扎着抬起了头!它浑浊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死死盯住张大夫手中那根闪烁着寒光的银针,喉咙里发出持续不断的、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吼声。它的一条后腿还以扭曲的角度拖在地上,敷着灰绿色的药泥,身体因剧痛和虚弱而剧烈地颤抖着,却固执地、笨拙地试图挪动身体,挡在沈霜和张大夫之间。那姿态,像一个明知不敌、却依旧要守护主人的、遍体鳞伤的忠诚卫士。

李婆子回过神来,看清是那只脏兮兮的野狗,顿时火冒三丈,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哪来的死畜生!敢在这里撒野!惊扰了大夫给霜姑娘治病,仔细扒了你的皮!”她抬脚,带着十足的狠劲,就朝那只挡路的瘦狗踹去!

“住手!”

一个清冷、平静,却如同淬了冰珠般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李婆子的怒骂和狗的呜咽,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动作。

一直低垂着头、看似气息奄奄的沈霜,不知何时已经抬起了脸。那双之前还涣散空洞、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如同沉入寒潭的黑色玉石,清晰地映出李婆子惊愕扭曲的脸和张大夫手中停滞的银针。脸上病态的蜡黄依旧,但眼神深处那点骤然凝聚的、冰冷锐利的光,却让李婆子心头猛地一悸,抬起的脚竟硬生生僵在了半空。

“李妈妈,”沈霜的目光落在李婆子脸上,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嘶哑,却没了之前的断续飘忽,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这狗,是我捡的。”

李婆子被那眼神看得有些莫名发毛,但仗着王氏的势,强自梗着脖子,语气依旧强硬:“霜姑娘!这畜生又脏又臭,还带着病,万一冲撞了贵人……”

“它伤在这里,”沈霜打断她,声音平稳无波,目光转向那只因她的出声而停止了低吼、却依旧警惕地盯着张大夫手中银针的瘦狗,“就是这侯府的人伤的。它现在,是我的狗。”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李婆子脸上,那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却让李婆子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沉沉压下。

“夫人让我在这‘静心苑’里,‘静心’养病,无事莫要出这院子。”沈霜的声音不高,每个字却都像敲在人心上,“这狗,便是我在这院子里,唯一的伴儿。”她微微侧头,看了一眼那只颤抖着却依旧挡在前面的瘦狗,“李妈妈要打杀它,是觉得夫人赐的这院子……太‘清净’了,容不下一条活物么?”

“你!”李婆子被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起伏。她万万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病得快死、畏畏缩缩的乡下丫头,竟敢如此顶撞她,还句句都抬出了夫人的名头!可她的话,偏偏又挑不出明显的错处!难道她能说夫人赐的院子连条狗都不配养?这话要是传到夫人耳朵里,她这管事婆子的脸面往哪搁?

张大夫捻着银针的手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看看地上那只虽然虚弱不堪、却护主心切的狗,又看看眼前这个眼神骤然变得深不可测、气势隐现的“病弱”少女,心中的疑云几乎要翻滚成惊涛骇浪。这脉象,这狗的反应,这少女瞬间展露的锋芒……这个被接回来的“真千金”,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侯府的水,怕是深得很!

花白的眉头紧紧锁着,张大夫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沈霜重新垂下眼睑,仿佛刚才那片刻的锋芒只是错觉。剧烈的咳嗽声再次爆发出来,她用手捂住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弯下去,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灰败,声音重新变得虚弱飘忽,带着浓重的喘息:“张大夫……施针……咳咳……麻烦您了……只是这狗……胆子小……又受了伤……受不得惊吓……您……动作轻些……莫要……再吓着它……”

她咳得几乎喘不上气,那副痛苦不堪、随时会倒下的模样,与刚才那瞬间的清冷锐利判若两人。

张大夫看着眼前这剧烈咳嗽、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少女,又看看那只依旧警惕地盯着他手中针、喉咙里发出低低呜咽的狗,再看看旁边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李婆子……

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心中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缠绕得更紧,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最终,他缓缓收回了那根捻在指间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放回针囊里。

“姑娘咳喘得厉害,气息不稳,此时施针……恐有风险。”张大夫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疲惫,他站起身,对李婆子道,“老朽先开一剂温和驱寒、固本培元的方子,稳住病情再说。待姑娘气息稍平,脉象……再作计较。”

他避开了李婆子疑惑又不满的目光,走到药箱旁,取出纸笔,借着灯笼的光,伏在破旧的箱盖上,匆匆写下几味药材:当归、黄芪、甘草、生姜、红枣……都是最寻常不过、药性温和的补气驱寒之物。

“按方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服一次。”他将药方递给李婆子,又看了一眼蜷缩在地上咳嗽的沈霜和那只依旧守在她身边的瘦狗,补充道,“姑娘体虚畏寒,这院子……也实在过于阴冷潮湿了些。若方便,还是想法子弄些厚实被褥炭火为好。否则,纵有良药,也怕……”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背起药箱,“老朽告退。”

李婆子捏着那张薄薄的药方,看着张大夫逃也似的匆匆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角落里那一人一狗,只觉得一股邪火堵在胸口,烧得她浑身难受。她狠狠瞪了沈霜一眼,那眼神像是淬了毒,最终却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快步离去,沉重的院门再次在她身后被用力关上,落锁。

小院重新陷入死寂。

剧烈的咳嗽声渐渐平息。沈霜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坐直身体,脸上那因咳嗽而泛起的病态潮红迅速褪去,只余下一片沉寂的蜡黄。她抬手,用袖子擦去唇边因剧烈咳嗽而溢出的一点血沫,动作平静。

她转过头,目光落在依旧守在她脚边、警惕地望着院门方向的瘦狗身上。它的一条断腿还在微微颤抖,敷着药泥的伤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

昏黄的灯笼光晕下,一人一狗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融在荒芜院落的阴影里。夜风穿过枯草,带来阵阵寒意。

沈霜伸出手,动作不再如之前那般精准冷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轻轻落在瘦狗那沾满泥土和草屑的头顶,揉了揉它枯槁打结的皮毛。

“以后,”她的声音很低,在寂静中几乎听不清,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就叫你阿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