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中议事厅的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郭毅的指节抵着案几,骨节泛白。
他盯着斥候染血的甲片,喉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三个月前砍李五脑袋时,他亲手摸过那家伙后颈的刀疤,深嵌进肉里的月牙形,是当年偷军粮被伍长拿火钳烫的。
“去查城门处的悬首记录。”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碴,“李五的脑袋在城门挂了七日,换班的戍卒都签过册。”
王虎攥着腰间的环首刀,刀鞘撞在木柱上发出闷响:“许是那杂碎买通仵作,用死囚的脑袋顶替?末将这就带人去挖他的埋尸坑!”
“不必。”蔡珺的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地图,她素日梳得整齐的发髻散了几缕,却更衬得眉峰凌厉,“现在不是查他怎么活的,是他活着对咱们有什么用。”她抬眼时目光扫过郭毅紧绷的下颌线,“李五这人,当年为半袋米能卖兄弟,为两吊钱能跪舔上司。贪生怕死又贪得无厌——这种人,最怕的是没好处,最信的是利益。”
郭毅的瞳孔微微收缩。
前世在边境执行任务时,他带的小队曾策反过毒枭的副手,用的就是“把对方的利益和己方绑成死结”的法子。
此刻案上的油灯突然炸了个灯花,照亮蔡珺眼底的算计:“若能让他觉得,帮咱们比帮张角更有利可图……”
“将军!”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陈大人的亲信刘三掀帘而入,腰间的铜鱼符撞得叮当响,“我家大人得了您送的粮道情报,已把安喜县的存粮往涿县运了三成。他说愿带三千乡勇听您调遣,只求……”刘三抹了把额头的汗,“只求共破黄巾后,能在刺史面前为他说句公道话。”
郭毅的手指在案上敲出轻响。
陈大人是涿郡功曹,这些年被上司克扣军饷的事他早有耳闻——对方要的哪里是公道话,是个能在乱世里站得住脚的靠山。
他抬眼时,恰好看见蔡珺朝他微微颔首。
“告诉陈大人,明日卯时三刻,涿县北门外的老槐树下见。”郭毅扯下腰间的玄甲营令旗抛给刘三,“另外,让你家大人准备二十车盐巴、五十匹布。”他转向王虎,“去把张顺叫进来。”
张顺是玄甲营里出了名的“变脸王”,上回扮成卖糖葫芦的老汉,混进匈奴营地探得虚实。
此刻他掀帘进来,腰间还沾着灶房的面渣——显然是刚从伙房摸来的伪装道具。
“带两箱西域的琉璃珠,扮成并州来的盐商。”郭毅将一卷帛书推到他面前,上面是李五心腹的画像和喜好,“李五现在最缺什么?粮草。你就说能从雁门关给他弄来粮,先拿三车盐巴当见面礼。”他顿了顿,指腹蹭过帛书上“贪杯”二字,“记得在酒里下点料,让他的人喝了就爱说胡话。”
张顺捏起琉璃珠对着灯照,珠子折射出七彩光晕:“将军放心,上回扮马马贩子时,我连匈奴左贤王的小妾都套出话来。”他揣起帛书,转身时又回头,“要是那杂碎问我来路……”
“就说你是我处决的那个逃兵的表兄。”郭毅扯了扯嘴角,“李五做贼心虚,最信这种能拿捏他把柄的人。”
三日后的深夜,议事厅的门被拍得山响。
张顺裹着满是酒气的皮袄冲进来,发间的假胡须掉了半撮,怀里却紧抱着个涂了蜡的竹筒。
“李五那孙子,真打算自立!”他扯下皮袄甩在地上,竹筒“咚”地砸在案上,“他和波才的人签了密约,等打下幽州就分地盘。这是抄的契约副本,连分几个县都写得清楚!”
蔡珺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
波才是颍川黄巾的大头领,张角的左膀右臂——李五敢和他私通,这是要两边吃好处。
她迅速展开副本,目光扫过“涿县归李”的字样时,突然冷笑:“张角要是知道他的左膀右臂和自己人分赃……”
“周仓。”郭毅突然开口。
他记得历史上周仓是张角麾下的猛士,最恨背主的人。
前世看《三国志》时,裴松之注里提过周仓曾因部将私通敌营,亲手剁了那人的手脚。
蔡珺眼睛一亮,抓起案上的火漆印在副本上按了个张角的大印——这是玄甲营伪造的,和张角的军令印分毫不差。
“连夜送这副本给周仓。”郭毅将竹筒塞进王虎手里,“告诉他,李五要抢他的战功。”
三日后的黎明,涿县外的黄巾军营地炸了锅。
周仓的黑旗从东杀来,李五的红旗从西迎上,喊杀声震得城墙砖都簌簌往下掉。
郭毅站在陈大人的望楼里,看着两拨人在泥地里滚作一团,连张角的“天公将军”旗都被砍倒在地。
“玄甲——锋矢阵!”他抽出腰间的环首刀,刀身映着晨光泛着冷光。
三百玄甲兵如离弦之箭,从侧翼直插李五的后营——那里堆着他刚抢来的粮草,守卫却都被调去前线。
李五死在自己的帐篷里。
他的胸口插着郭毅的刀,眼睛还瞪得老大,显然没料到玄甲兵会从粮车底下钻出来。
尸体右耳后有个针眼,周围皮肤泛着诡异的青紫色。
郭毅扯下他腰间的虎符,转头对王虎道:“把粮草搬一半给陈大人的乡勇,剩下的……”他扫过满地的刀枪剑戟,“给玄甲营换新甲。”
审讯俘虏是在次日清晨。
那个十七八岁的黄巾小兵被按在撒了盐的钉板上,膝盖磨得血肉模糊,哭着把知道的全倒了出来:“张角派了马元义的弟子去洛阳……说是要联合宫里的常侍,等秋分日焚烧太仓……”
郭毅的手突然顿住。
他记得前世读《后汉书》,只说张角派马元义联络宦官,却不知具体时间——此刻小兵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听见自己心跳如雷,混着前世演习时的警报声,混着李五咽气前的喘息声,混着洛阳宫城的晨钟。
“且带下去。”他对王虎说,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转身时,帐外突然传来蔡珺的轻呼——她在粮车底下发现个青铜匣,匣中绢布写着“秋分太仓”四个朱砂字,笔迹与那卷祭血坛符文如出一辙。
营外的号角又响了,惊飞了枝头的寒鸦。
郭毅望着东方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前世特种部队的信条:真正的危机,永远藏在你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洛阳南宫,一个身着常侍服色的人正将密信凑近烛火,火光照出他袖口绣着的三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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