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外的号角声裹着晨雾钻进来时,郭毅正盯着案上那截烧残的烛芯。
“头儿,北宫偏殿的锦箱有‘天公’印!”王虎掀帘而入,低声耳语。
甲叶相撞的脆响惊得烛火一跳。
烛泪在竹简上凝成琥珀色的疤,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还带着俘虏的哭腔:黄公公的侄子......秋粮进仓时......他的指节抵着眉心,前世记忆突然翻涌——《后汉书》未载的细节,此刻竟成救命关键。
按《四民月令》推算,距甲子年天象异变还有四十日。
昨夜观星,太微垣已现《灵宪》所载的“赤气犯紫宫”凶兆。
可小兵的供词像根细针扎进他太阳穴:若真让张角的人混进洛阳宫城,等秋粮入仓、京师防备松懈时里应外合……
“阿毅。”蔡珺的声音轻得像片落在他手背的羽毛。
她不知何时站到了案前,指尖还沾着墨渍,“我查过陈大人的手札,他在洛阳有位旧友,现任太学博士,姓崔。崔家虽是寒门,但与司隶校尉有姻亲。”
郭毅抬头,看见她眼底的血丝。
昨夜伪造张角军印时,她熬红的眼睛还亮着,此刻却像蒙了层雾。
“你是说……”
“士族遗孤的身份最安全。”蔡珺将一卷绢帛推到他面前,上面是她新誊的《女诫》抄本,“我扮作陈留蔡氏的遗女,带着崔博士早年赠陈大人的玉珏求见。洛阳城虽严,但太学博士的门生遍天下,总有人愿通融。”
帐外突然传来马蹄声。
王虎冲进来:“玄甲营整备完毕,三百人都换了新甲。那批粮草分了一半给乡勇,陈大人派了二十辆牛车送咱们到涿县。”他瞥了眼蔡珺,又冲郭毅挤眉,“不过您让我准备的那套青衫,也装在车里了。”
郭毅扯了扯嘴角。他要的不是青衫,是隐去玄甲营的兵卒印记。
“你留三十人守营。”他对王虎道,“其余人跟我走。蔡珺……”他顿了顿,伸手替她理了理鬓角翘起的碎发,指尖不经意地扫过锁骨处的旧伤——那里隐约可见莲花状的烙痕,像是被什么人刻意留下。
她的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用墨渍画下半朵莲花,像是盖一枚只有两人懂的印。
三日后的洛阳城,晨雾还没散透。
郭毅混在卖胡饼的摊子后面,看着蔡珺的牛车停在太学门口。
她穿着月白襦裙,发间只插了支木簪,怀里抱着那卷《女诫》——那是她用三天时间抄的,字迹比蔡邕的女儿还像蔡邕的女儿。
“蔡氏遗孤?”门房的老卒眯眼打量她,“陈留蔡家早败了,你有凭证?”
蔡珺掀开帕子,露出半块青玉珏。
老卒瞳孔微缩,那玉上的云纹正是崔博士当年赠陈大人的定交信物。
“随我来。”老卒的态度立刻软了,“崔大人刚去东观校书,您在门房等片刻。”
郭毅转身混入人流。
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挂着算筹袋,俨然是游学归来的太学生模样。
洛阳的街道比幽州宽三倍,酒旗招展处飘着羊肉汤的香气,可他闻着只觉得腥——这繁华底下,藏着张角的密信、宦官的阴谋,还有即将撕裂天下的火。
他在西市的茶棚里坐了两个时辰,直到看见蔡珺的牛车拐进延寿里。
那里停着一辆青帷车,车帘上绣着金线云纹——司隶校尉府的标记。
“郭郎君?”熟悉的声音让他后背一紧。
刘备立在茶棚外,玄德冠下的眉目比记忆中更清瘦,却多了几分英气。
“刘县尉。”郭毅起身作揖,“没想到您已到洛阳。”
刘备摆摆手:“我奉何进大将军府钧令,带五百幽州兵协防谷门,那里守将是我的旧部。”他压低声音,“昨日我巡城时,见北宫偏殿有黄门抬着锦箱进去,箱子上的封泥……像张角的‘天公’印。”
郭毅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前世看过张角军印的拓本,那是个扭曲的“黄”字,混着朱砂和血的气息。
“张让。”他突然开口,“十常侍里最贪的那个,最近是不是总称病不上朝?”
刘备挑眉:“你如何知道?”
“因为张角的使者就藏在他府里。”郭毅从袖中摸出个布包,打开是截带血的黄巾头巾,“昨夜我派两个人翻了张让的外宅,在马厩的草堆里找到的。”他顿了顿,“刘县尉可愿帮我个忙?”
三日后黄昏,洛阳宫城的飞檐上落满乌鸦。
张让在偏殿里摔了第三个茶盏。
案上摆着司隶校尉的密报:“有黄门言,常侍张让私通黄巾,其府中搜得反贼信物。”他的手指抠着案几边缘,指甲缝里渗出血来——那截头巾根本不是他的,可其他常侍看他的眼神变了,连皇帝都传旨让他“安心养病”。
铜漏旁新换的熏香炉里,正飘出与密信相同的沉水香——崔博士所赠沉水香掺有南海龙脑,三日内必在绢帛上留下金色结晶。
张让余光扫向殿角铜漏——再拖一刻仲,何进派来“探病”的亲兵就该到了。
他正欲向贴身小黄门使眼色,门外却炸开一阵骚动。
“大人,玄甲营的人冲进来了!”
贴身小黄门的尖叫让张让浑身一震。
他刚要往暗格里钻,就见三个青影鹞子般破窗而入,弩箭钉死袖中暗弩,烟雾掩护脚步。
为首那人手中环首刀闪着冷光,刀镡暗格里藏有李五临终画的莲花草图,错金螭龙纹在夕阳下泛着幽蓝,“张常侍,借您的印一用。”
三道青影裂空而来,最前者弩箭竟用蔡邕《琴操》记载的「焦尾」琴弦特制,破风声带着七年前广陵散的杀伐之韵。
郭毅的环首刀在夕阳下划出弧光,刀镡暗格弹出的莲花草图,此刻正与张让案头奏章上的茶渍阴纹渐渐重合。
郭毅将张让的常侍印按在伪造的密信上时,听见外面传来甲士的脚步声。
刘备带着幽州兵冲进来,手里举着青铜错金令,刻有“使持节”三字,“奉诏拿贼!”张让的脸瞬间煞白,瘫在地上像堆烂泥。
玄甲营的人从后宅地窖里拖出三个被捆的人时,天已经黑了。
为首的那个四十来岁,左耳垂缺了块——疤痕边缘过于平整,显是最近用环首刀新割的伪装。
郭毅扯下他嘴里的布团,那人立刻哭嚎:“张常侍说事成后封我做三百户食邑!我只是传信的……”
司隶校尉的火把照亮了密信上的绣衣使者暗记。
皇帝的震怒比郭毅预想中更剧烈,他在朝上摔了玉如意,指着张让的鼻子骂“乱臣贼子”,又命羽林卫全城搜捕黄巾余党。
洛阳的夜被火把照得通亮,郭毅站在城楼上,看着玄甲营的人押着俘虏穿过朱雀大街,突然想起前世演习时的庆功宴——可这次,他救下的不是虚拟的目标,是真正的洛阳城,是千万百姓的性命。
“该走了。”蔡珺不知何时站到他身边。
她的月白襦裙沾了些血渍,发间的木簪却还端正,“陈大的人在北门外等。”
郭毅点头。他摸了摸腰间的虎符,那是李五的,现在属于玄甲营。
洛阳的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他望着东方渐起的星子,突然想起前世特种部队的信条:真正的胜利,是让敌人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回程的牛车走得很慢。
郭毅靠在粮袋上打盹,迷迷糊糊听见车外王虎的声音:“头儿,有个骑快马的送了封信,说是‘故人’托的。”
他接过信,封泥上是朵未开的莲花。
展开后只有一行字:“郭将军的故事,比《史记》还精彩。”墨迹未干,带着股淡淡的沉水香——与三日前崔博士书房所用一致。
郭毅的手指微微发紧。
他转头看向车外,暮色里只有摇曳的树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蔡珺伸手将信笺按在郭毅胸口,玉坠的寒意穿透粗布衣——就像那夜雨中的锁骨伤口。
她掌心的墨痕与信中的硬物严丝合缝——半枚莲花玉坠,内侧刻着“甲子”二字,正是太平道高层信物。
郭毅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
刀身倒映的夕阳突然碎裂——车辕碾过官道上的青铜箭簇,这种秦弩改良制式,在熹平年间仅少府监能铸造,箭尾刻有“熹平三年”铭文。
当玉坠“甲子”二字染上夕阳血色时,第一支追兵的响箭已掠过牛车帷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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