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碾碎夜雾,郭毅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紧。
他望着前方被月光染成银灰的官道,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白日里从黄巾尸首上搜出的地图——那些三角眼标记像三根细针扎在他后颈。
按照前世记忆,黄巾起义初期多是流寇式劫掠,可眼前这支部队的动向太反常了:三天内连袭渔阳三镇,每处攻击都挑在戍卒换防的空当,撤退时竟还焚毁了两处军粮转运点。
“明公,前面就是刘家村。”蔡珺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她裹着玄色斗篷,腰间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您说的疑虑,我沿途查了。”她从怀中摸出一卷竹简,“这是各乡报上来的‘流民’登记,最近半月有十二批自称‘逃荒’的百姓入村,可其中七批的口音混着代郡腔——代郡上月刚遭鲜卑劫掠,正经难民哪能这么快往南走?”
郭毅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翻身下马,将马缰递给王虎,指节抵着下巴:“你是说,他们在伪装流民渗透?”
“更像在踩点。”蔡珺抽出短刀,在地上划出歪扭的线条,“渔阳、犷平、安乐三镇的攻击路线,正好绕着这三处‘流民’聚集地画了个圈。”刀尖停在某个交叉点,“方才那使者说刘备在涿郡边界遇敌,可你看——”她捡起块碎石砸向线条中央,“那片林子是幽州到冀州的必经之道,若黄巾控制了那里……”
“他们在找汉军防御的软腹。”郭毅突然打断她,喉结滚动两下。
前世在特种部队时,他最擅长分析敌方行动模式,此刻那些被鲜血浸透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得确认他们的总指挥部在哪。光靠文书推断不够,我得亲自去看看。”
王虎立刻攥紧腰间朴刀:“末将跟您去!”
马三蹲在路边搓了搓冻红的手,突然嗤笑一声:“明公要扮难民?那得带上我。”这老兵从前在边军混过十年,脸上有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刀疤,说话时总不自觉地去摸那疤痕,“黄巾里不少大头领也是行伍出身,您那身官靴底都没泥,一摸就露馅。我教过几个逃兵怎么装老百姓——”他扯了扯自己打着补丁的短褐,“保准像。”
子时三刻,刘家村外的柴门吱呀作响。
郭毅裹着发臭的破棉絮,肩头搭着半袋发霉的糙米,跟着马三往村里挪。
王虎扮作他“弟弟”,拎着个缺了口的陶碗,眼眶抹了锅底灰,活脱脱个饿了三天的小叫花子。
村口的草垛后突然跳出两个持矛的黄巾,矛尖抵住马三胸口:“哪来的?”
“回大爷的话,”马三立刻弯下腰,刀疤在月光下扭曲成谄媚的弧度,“我们是代郡来的,上个月鲜卑人杀进村子,俺们跟着张老财跑,谁知道那老东西半道卷了粮……”他抽了抽鼻子,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饼,“您瞧,就剩这点了,求大爷行个好,让俺们在草棚里凑合一宿。”
左边的黄巾用矛杆挑起硬饼,咬了一口,脸色稍缓:“代郡来的?会唱《太平歌》不?”
马三立刻扯着嗓子嚎起来:“苍天已死黄天立——”调子跑成破锣,倒真像没读过书的庄稼汉。
右边的黄巾被逗得笑出声,矛尖往下压了了:“算你识相。村东头有间牛棚,别乱跑,明早跟大伙一块去领粥。”
三人刚要往里走,左边的黄巾突然又喝住:“等等!你这疤——”他盯着马三的脸,“像在雁门见过。”
空气瞬间凝固。
郭毅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右手悄悄摸向袖中短刃。
马三却突然拍着大腿干号:“大爷您记性好!那年雁门大旱,俺给财主家当护院,跟山贼拼刀留的!后来财主卷钱跑了,俺就讨饭到代郡……”他抹了把脸,“要不是活不下去,谁愿意当丧家犬啊!”
黄巾士兵的眼神终于松懈。
等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村口,郭毅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
马三冲他挤了挤眼,刀疤抖成一条线:“明公,这招叫‘用旧疤编新谎’,当年在边军混饭吃时学的。”
牛棚里弥漫着刺鼻的草料味。
等守夜的黄巾走远,郭毅扯下棉絮,压低声音:“分头查。王虎跟我去村北,马三你盯着西边那间青瓦屋——刚才那两个兵,腰牌都是铜的,青瓦屋有门闩,里面肯定有头目。”
子时四刻,村北的草堆后。
月光透过茅草缝隙在地上投下虎纹般的斑影,郭毅猫着腰,透过篱笆缝隙往院子里看。
三个黄巾正往马背上装麻袋,为首的小个子裹着染赭石的黄巾,腰悬铁剑——剑柄缠着九道麻绳,这是黄巾军中层头目的标志。
“张统领说了,明晚子时前必须把信鸽送到涿县。”小个子踢了踢麻袋,“那地图可金贵,标了安喜县的粮道,等总坛那边一发令——”
“嘘!”旁边的黄巾突然警觉地回头。
郭毅迅速缩到篱笆后,听见脚步声逼近,心跳几乎要冲出喉咙。
“哪来的动静?”
“许是野猫。”另一个声音响起,“赶紧走,要是误了大事,张统领的鞭子可不长眼。”
脚步声渐远。
郭毅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冲王虎打了个手势。
两人绕到院后,王虎用短刀挑开窗户纸,郭毅眯眼望去——土炕上堆着半卷布帛,边缘有被血浸透的痕迹,形成诡异的火焰纹路;墙角的竹笼里,十几只信鸽正扑棱着翅膀,脚环上都刻着“甲子”二字;桌案上的羊皮地图被压着块砚台,隐约能看见“涿县”“安喜”等字样。
“将军!”王虎突然拽他衣袖。
郭毅转头,正看见两个举着火把的黄巾从院外绕来,火把照出他们腰间的环首刀——这是巡逻队,不是普通杂兵。
“走!”郭毅拽着王虎往村外跑,背后传来喊杀声:“有鹰爪子!抓活的!”
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郭毅踩着田埂狂奔,耳后风声里混着追兵的喝骂。
他眼角瞥见前方有口废弃的水井,井边堆着半人高的碎石——前世在丛林作战时,这种地形最适合设伏。
“王虎,引他们往右!”他压低声音,闪身躲进井边的玉米地。
王虎会意,故意踩断一根枯枝,往右边跑去。
追兵果然跟着他的方向追去,为首的举着火把,映出脸上的横肉。
郭毅摸出怀里的火折子,点燃玉米叶。
火星溅到碎石堆上,“轰”的一声,预先堆好的干柴燃起来,照得井边亮如白昼。
追兵愣了一瞬,为首的刚要喊“有诈”,郭毅已经抄起块石头砸向井边的土堆——那是他用灶灰混合草汁涂抹在指甲缝里,连指节皱纹都伪装成老农模样,再用马鬃做的绊索埋下的陷阱,专挑追兵迈步时发力。
“咔嚓”一声,土堆塌陷,三个追兵跟着掉了进去。
井底传来闷哼和重物落水的声响——这口井看着废弃,其实底下还剩半人深的淤泥,掉进去一时半会爬不上来。
“将军!”王虎从左边绕回来,手里攥着从院桌上扯下的地图,“拿到了!”
“走!”郭毅扯着两人往村外狂奔,背后的喊杀声渐渐被风声吞没。
等他们跑过村头的老槐树时,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
回到营地时,蔡珺正带着玄甲营在门口踱步。
她一见三人,立刻迎上来:“可算回来了!”目光扫过王虎怀里的地图,瞳孔微缩,“查到了?”
郭毅扯下脸上的伪装,喉结滚动两下:“他们要打涿县,安喜县的粮道是关键。”他将地图展开,指尖点在“安喜”二字上,“刘备现在守的地方,正好是黄巾下一步的目标。”
蔡珺的手指猛地收紧,短刀鞘在腰间撞出轻响:“我这就派人去幽州刺史府报信。得让刘虞大人调兵——”
“慢。”郭毅突然按住她的手腕,“刺史府的文书来回要三天,等不及。”他望向营地外的晨雾,“你去联系陈大人,那个总说‘忠君报国’的涿郡功曹。他手里有三千乡勇,若能联合……”
话音未落,营门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派去送信的斥候滚鞍下马,脸上沾着血:“明公!小人在回营路上,看见一支打着‘天公将军’旗号的队伍!”他喘着粗气,“带头的那个……是李五!”
“李五?”郭毅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是三个月前被他亲手处决的逃兵,当时明明砍了头挂在城门——
“他……他脸上有条刀疤,和以前一模一样!”斥候抹了把脸上的血,“队伍正往涿县方向去,看样子是要和黄巾主力汇合!”
营外的号角突然吹响,惊飞了枝头的寒鸦。
郭毅盯着东方渐亮的天色,手不自觉地按上腰间的剑。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那声音里混着前世战场的轰鸣,混着今夜井边的杀声,混着李五那张本该腐烂的脸。
“召集玄甲营。”他的声音像淬了冰,“天亮就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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