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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又遇荒年远遁千里

十年光阴,侠盘谷的溪水仿佛未曾改变流向,但满家却早已换了人间。满大至满十这些撑起家族的老树,枝干愈发虬结,刻满岁月凿痕;当初避兵役带来的几个娃娃,如今皆已成家立业。谷中土地按人丁均分,日子曾如谷中溪流,平缓安稳地流淌着。

可天意终究难测,灾厄再次降临。头顶的天空,像是被烈火炙烤了数月,吝啬得不肯施舍一滴雨露。龟裂的田地张着无数干渴的口子,绝望地仰望着无情的苍穹。灾难的使者终于遮天蔽日而来——蝗群!它们像一片移动的、贪婪的黑云,发出令人齿冷的沙沙声,所过之处,仅存的绿意瞬间化为乌有。希望,连同沉甸甸的谷穗,被啃噬得干干净净,片甲不留。

颗粒无收!

沉重的现实如巨石压在家族心头。存粮在众多人口面前迅速耗尽,饥饿的阴影笼罩着每一间棚屋。老人们聚在昏黄的油灯下商议,摇曳的灯火映照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脸庞,每一道皱纹都深陷着忧虑。最终,一个艰难而决绝的决定在沉重的叹息中成形:凡年满十五至十七的孙辈,近百人里挑出三十五个,由聋石头带领,背起空箩筐,带上弓箭和磨利的柴刀,向着未知的深山进发——去寻一条活路,寻一块能扎根的新土。满十站在谷口,目送着那一队年轻单薄的背影渐行渐远,融进苍茫的山影里。那是他的骨血,是他家族未来的火种,此刻却像一把被风扬起的草籽,前途未卜。他粗糙的手紧紧攥着身边小孙子的肩膀,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力量,支撑自己不要倒下。

饥渴是挥之不去的恶鬼,紧紧缠绕着这支年轻的队伍。干粮和水?出发时便没有。腹中空空,只能一次次用力勒紧腰间的草绳,试图用皮肉的痛楚压制那噬心的饥饿。喉咙早已干得冒烟,嘴唇裂开道道血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们沉默地向大山深处跋涉,聋石头走在最前,用柴刀在沿途的树干上吃力地刻下记号,刀痕歪歪扭扭,却是指引家族前来的唯一路标。

数日后,黄昏黯淡的光线笼罩着一处陡峭的山崖。队伍拖着灌铅般的腿脚,在崖底艰难穿行。就在这时,一头瘦骨嶙峋的灰狼,从乱石嶙峋的阴影里踉跄着踱了出来。这头狼显然也到了强弩之末,眼珠浑浊,涎水顺着干瘪的嘴角无力滴落,每一步都摇摇欲坠。它嗅到了活物的气息,那气息在它饥饿到发昏的感官里,瞬间化作了最诱人的甘美血肉!早已被饥饿烧灼得失去理智的兽性猛然爆发,它低吼一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离得最近的一个身影,凶狠地扑咬过去!

“狼!抄家伙!”黄二嘶哑的吼声像破锣,瞬间撕破了崖底的死寂。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三十多双年轻的眼睛里,刹那间爆发出比饿狼更甚的、近乎疯狂的绿光!焦五、焦六反应最快,猛冲上前,手中削尖的木叉带着风声,狠狠捅向扑来的饿狼。紧接着,更多的木叉如一片骤然升起的荆棘丛林,从四面八方挺刺而出!噗嗤!噗嗤!木叉的尖头深深扎进狼的皮肉,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地上。那畜生徒劳地挣扎,四肢乱蹬,发出痛苦而绝望的呜咽,腥臊的尘土被搅得四处飞扬。

“放血!”聋石头的声音沉着有力,压下了周围的喘息。黄三蹲下身,手中柴刀寒光一闪,精准地割开了狼颈处跳动的血管。浓稠、暗红的血液带着生命最后的热度,汩汩涌出。少年们围拢过来,每一张干裂的脸上都写满了急迫。他们轮流凑上去,用颤抖的双手捧起温热的狼血,贪婪地啜饮。那腥咸滚烫的液体滑过灼烧的喉咙,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终于迎来甘霖,一股微弱却真实的力量开始在他们冰冷的四肢百骸里缓缓复苏。

篝火很快噼啪燃起。狼肉被切割成块,架在火焰上炙烤。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响,腾起令人窒息的焦香。没有盐,没有香料,只有最原始的、属于血肉的滋味。牙齿撕扯着坚韧的纤维,滚烫的肉块囫囵吞下,连一点碎骨渣子都舍不得丢弃,被用力嚼碎咽下。久违的饱腹感带来了巨大的疲惫,也带来了劫后余生的亢奋。

腹中有了热食,身体便有了力气,连带着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几分。再次踏上征程时,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嘶哑却带着久违生气的山歌调子,在寂静的山林间突兀地响了起来。起初是一人,很快便汇成了众人参差不齐的合唱。歌声粗糙,跑调得厉害,却充满了蛮横的生命力,撞在陡峭的崖壁上,又反弹回来,在幽谷中久久回荡。焦六咧开嘴笑了,露出沾着肉屑的牙齿,用力拍了拍身边黄二的肩膀。聋石头走在最前,听着身后这不成调的歌声,布满风霜的脸上,也难得地松动了一下。

往后的日子,山林仿佛向他们展露了稍许仁慈。或许是腹中有食,手脚有力了,也或许是渐渐摸到了些山林的脾性。黄二、黄三带着几个年纪稍小的,用简陋的弓箭射下过飞鸟;焦五、焦六则领着人挖陷阱,竟也逮到过慌不择路的野兔和獾子。虽然依旧食不果腹,但至少不再是纯粹的绝境。他们依靠着聋石头刻下的标记和模糊的方向感,在莽莽群山中弯弯绕绕,跋涉了一个多月。脚下的路越走越远,故乡的侠盘谷,早已隐没在千山万壑之后。

这一日,他们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翻过最后一道险峻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山间谷地展现在脚下。谷地深处,数道蜿蜒的山洼如同大地的臂弯,环抱着一片生机勃勃的土地。最为醒目的是那些攀爬缠绕的粗壮藤蔓和茂盛的葛类植物,几乎覆盖了每一寸裸露的山壁和坡地,浓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在久旱的灰灵大陆,这简直是上苍的恩赐!

“藤葛地!”有人惊喜地喊出了声,声音因激动而变调。这名字瞬间点燃了所有人心中的希望。

然而,希望的火苗刚刚燃起,便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就在他们满怀憧憬地踏入最近一处山洼,准备勘察时,另一伙人如同地底冒出来一般,手持棍棒、柴刀,从藤蔓深处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对方人数不多,十来个,同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神却像护食的饿狼,凶狠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

“滚开!这地界是我们的!”为首的是个黑脸汉子,挥舞着一根粗壮的木棒,声音嘶哑却充满戾气。

聋石头一步踏前,将焦五焦六和黄二黄三挡在身后。他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地按在腰间的柴刀柄上,目光沉静如深潭,扫过对方一张张因饥饿和戒备而扭曲的脸。“兄弟,这藤葛地,是老天爷赏的活命路,不是谁家的私产。我们跋涉千里,只为寻口饭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山洼里清晰地回荡。

“少废话!再不走,别怪老子们不客气!”黑脸汉子身后一个瘦高个尖声叫嚣着,挥了挥手中的镰刀。

谈判瞬间破裂。对方仗着先到一步的“地主”之利,又见聋石头他们多是少年,竟率先发难,挥舞着棍棒镰刀冲了上来!

“抄家伙!护住小的!”聋石头一声怒吼,如同炸雷。压抑了一个多月的艰辛、恐惧和此刻对生地的渴望,瞬间在少年们胸中点燃了凶悍的火焰。黄二、黄三像两头被激怒的豹子,嗷嗷叫着,举起削尖的木叉就迎了上去。焦五、焦六则配合默契,一个矮身用柴刀猛砍对方下盘,另一个则挥舞着路上捡来的粗树枝,狠狠砸向扑来的敌人。聋石头更是勇猛,他经验老到,身形看似不快,却总能避开要害,手中的柴刀如毒蛇吐信,每一次挥出都带着凌厉的风声,逼得对方不得不退。少年们人数占优,又憋着一股拼命的狠劲,加上聋石头的指挥若定,竟渐渐占了上风。一时间,山洼里棍棒交击声、怒骂声、痛呼声混杂成一片。

混乱中,那黑脸汉子被黄三的木叉狠狠捅在肩窝,痛呼一声跌倒在地。瘦高个见势不妙,刚想转身逃跑,就被焦五一脚绊倒,焦六的柴刀随即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首领被制,剩下的几个见势不妙,斗志顷刻瓦解,纷纷丢下手中简陋的武器,惊恐地看着这群如狼似虎的少年。

“滚!”聋石头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沫,指着谷地的出口,声音冰冷如铁,“再敢踏进这藤葛地一步,柴刀说话!”他的眼神扫过地上哀嚎的黑脸汉子和面如土色的瘦高个,那目光中的森然寒意,让对方剩下的几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再不敢多言,相互搀扶着,拖着伤者,狼狈不堪地退出了山洼,消失在西边谷地的尽头。

战斗结束得突然。少年们喘息着,看着敌人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彼此脸上、身上的血污和擦伤,再看看眼前这片藤蔓缠绕、绿意盎然的山洼,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喜悦猛地冲上心头,瞬间淹没了搏斗后的疲惫和伤痛。

“赢了!是我们的了!”焦六第一个跳起来,兴奋地挥舞着拳头,声音因激动而劈了叉。

“我们有家了!新家!”黄二也激动地大喊,用力拍打着身边兄弟的肩膀。

欢呼声如同决堤的洪水,在山洼里轰然爆发,震得藤蔓上的叶子都在簌簌发抖。有人笑着笑着,眼泪就混着脸上的汗水和血污流了下来,那是死里逃生、终于抓住一线生机的狂喜与酸楚。

聋石头站在人群中央,看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希望的脸,紧锁了一个多月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他沉声点将:“黄二,焦五!你们俩脚程快,原路返回,给谷里的爷娘报个平安信!告诉他们,藤葛地,有活路!”被点到的两人胸膛挺得老高,用力点头,眼中闪烁着被赋予重任的光彩。

送走了报信人,剩下的三十三人立刻投入了建设新家园的火热劳动中。力气仿佛用之不竭。粗壮的藤蔓被砍下,坚韧的葛条被剥开,与砍伐来的笔直树干相互捆绑、编织。一座座简陋却足够遮风避雨的棚屋骨架,如同雨后春笋般,在向阳的山洼里迅速立了起来。为了加快速度,也为了驱散疲惫和凝聚人心,聋石头带头喊起了号子。

“嘿——哟!”他苍劲有力的声音率先响起。

“嗬——嘿!”三十多个年轻的声音紧跟着应和,汇聚成一股雄浑的力量。

“拉紧藤索哟——”

“嗬——嘿!”

“立起大梁哟——”

“嗬——嘿!”

整齐的号子声,如同沉重的鼓点,一声声敲击在寂静的山谷里,带着开天辟地的豪迈。汗水浸透了他们破烂的衣衫,在古铜色的脊背上画出闪亮的溪流,滴落在新翻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地基上。棚屋的骨架在号子声中一点点变得稳固、高大。

当夕阳金色的余晖洒满大青山起伏的脊线,也温柔地覆盖在那一排排初具雏形的棚屋顶上时,不知是谁,望着这亲手筑起的栖身之所,望着远处层林尽染的壮丽山色,心底压抑已久的某种情感再也按捺不住。他清了清被号子喊得有些沙哑的嗓子,一段悠扬的山歌调子,自然而然地、带着劫后余生的无限感慨,缓缓流淌出来:

“哎——千里逃荒路茫茫哟……”

歌声一起,仿佛触动了所有人心中那根共同的弦。很快,另一个声音加入进来,接着是又一个……粗犷的、沙哑的、甚至还有些跑调的歌声,此起彼伏,最终汇成了一股并不整齐却充满蓬勃生机的合唱,在暮色四合的藤葛地上空飘荡,飘向层峦叠嶂的远方:

“哎——千里逃荒路茫茫哟,

踏破铁鞋寻一方。

老天饿不死瞎家雀(qiǎo)啊,

藤葛地上扎新房!

嘿——扎新房!”

歌声中,聋石头停下手中的活计,拄着柴刀,静静地伫立着。他望着那排渐渐成形的棚屋,望着在夕阳下忙碌歌唱的年轻身影,望着这片刚刚用勇气和汗水夺下的、充满生机的土地。他那张被山风雕刻得沟壑纵横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极其浅淡、却无比踏实的笑容。这笑容里,有跋涉千里的尘埃落定,有搏杀争抢后的疲惫安宁,更有对未来那沉甸甸的、如同脚下土地般厚实的希望。新居,就在这歌声与汗水里,在这片被唤作“藤葛地”的山洼中,稳稳地落下了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