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泥足深陷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一层层叠加在陈二狗（陈叔宝）的脊梁上，几乎将他压垮。
自那日承香殿“石子惊魂”之后，恐惧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他。他不仅罢朝数日，连稍微开阔点的宫殿都不敢轻易踏足，整日龟缩在寝殿深处，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跳起来。宫中流言已然四起，人心浮动。
然而，更大的危机正从宫墙之外席卷而来。建康城外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如同不断上涨的、充满绝望和戾气的潮水，冲刷着都城的根基。饥饿和瘟疫的阴影笼罩下，骚乱频发，冲击粮仓、劫掠富户的消息雪片般飞入宫中。朝堂之上，暗流涌动。以孔范为首的一班佞臣，敏锐地嗅到了风向的变化。
这天早朝（陈二狗勉强被王太监和几个老臣劝着露面），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孔范手持玉笏，越众而出，声音抑扬顿挫，却字字诛心：
“陛下！民心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如今城外灾民啸聚，怨声载道，乱象已生。此诚国家危难之秋，社稷存亡之际！”他猛地提高了声调，目光灼灼地逼视着龙椅上脸色苍白、眼神躲闪的皇帝，“值此生死关头，非陛下‘金尊玉贵’之躯亲临承天门外，宣示天恩，安抚饥黎，不足以彰显皇家仁慈，不足以震慑宵小，不足以平息民怨！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恳请陛下为江山计，即刻移驾承天门，赈灾安民！”
“恳请陛下移驾承天门，赈灾安民！”孔范身后，一干依附他的大臣齐刷刷跪倒，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感。
陈二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脑门，手脚瞬间冰凉。去承天门？面对那些饿疯了、如同地狱恶鬼般的灾民？这简直是让他去送死！张丽华留下的石子阴影还未散去，又要面对这滔天民怨？他本能地想拒绝，想尖叫着逃回寝宫的被褥里。
但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有力的声音。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孔范等人看似忠诚实则胁迫的逼视，有少数正直老臣忧心忡忡却欲言又止的沉默，更有隐藏在角落里的、来自昭阳殿方向的、冰冷刺骨的窥探视线！张丽华！她一定在看着！她知道了那石子的事，如果此刻他再懦弱退缩，拒绝履行皇帝最基本的职责，她会不会立刻发难？用那颗石子作为证据，指控他“失德”、“失民心”，甚至……直接要了他的命？
恐惧如同两只巨手，一只来自城外汹涌的灾民潮，一只来自宫内张丽华无声的威胁，将他死死钳在中间，动弹不得。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紧紧贴在他冰凉颤抖的皮肤上。
“陛下……”王太监在一旁，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惶恐，他比谁都清楚皇帝此刻的脆弱，“孔大人所言……也…也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啊…老奴…老奴定当拼死护卫陛下周全…”
陈二狗看着王太监额角未褪尽的青紫，再看看殿下黑压压跪倒一片的臣子，尤其是孔范那看似恭敬实则强硬的眼神，最后想到张丽华那淬毒般的冷笑……他绝望地闭上了眼。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蛛网牢牢黏住、又被天敌盯上的虫子，没有任何退路。
“……准…准奏……”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股冰冷的、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窒息感，瞬间淹没了他。
于是，便有了承天门那震撼（或者说惊吓）灵魂的一幕：
沉重的城门打开，地狱的景象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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