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血色微澜
时间仿佛凝固了。
御花园里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陈二狗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他僵在原地,手脚冰凉,眼睁睁看着张丽华额角那道细细的血痕蜿蜒而下,像一条妖异的红蛇,爬过她光洁如玉的肌肤,最终悬停在她精致的下颌边缘,欲滴未滴。
那颗沾着泥土的、丑陋的小石子,被她两根纤纤玉指拈着,在午后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冰冷而讽刺的光。她脸上那抹冰冷的笑容,比他工地上见过的任何一块冻土都要坚硬。
“陛下的投石技艺,当真是别开生面,令人……印象深刻。”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陈二狗的耳朵里。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满了工地上的沙砾,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解释,想说“我不是故意的”,“是被王公公吓的”,可看着张丽华那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深不见底寒潭般的眼眸,所有的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王太监的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的石板地面,声音抖得变了调,带着哭腔,“全是老奴的错!是老奴惊吓了陛下!老奴罪该万死!求娘娘开恩!陛下实是无心之失!”
周围的宫女太监早就跪伏了一片,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喘。御花园里先前那股轻松惬意的气息荡然无存,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弥漫着无声的惊惧。
陈二狗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前挪了一步,笨拙地伸出手,想去擦张丽华额角的血,嘴里语无伦次:“对…对不住!我…朕…朕给你擦擦…”他那沾着泥土灰尘的手指伸过去,动作粗鲁而惶恐。
张丽华却微微偏了下头,极其细微的动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和一丝隐晦的嫌弃。她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抽出了一方洁白的丝帕,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绝世瓷器上的尘埃,轻轻摁住了额角的伤口。
丝帕迅速被染上了一小团刺目的殷红。
“陛下龙体尊贵,岂敢劳烦。”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丝毫未达眼底,“区区皮外伤,不碍事。倒是陛下,”她目光扫过陈二狗那张因极度紧张和愧疚而涨红的、还带着汗渍的脸,掠过他敞开领口的龙袍和掖在腰间的下摆,最后落在他那双沾满了泥土的龙靴上,“龙体无恙就好。陛下玩兴正浓,是本宫……陛下的雅兴。”
她将那方染血的丝帕随意地拢在袖中,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血,只是不小心沾上的胭脂。拈着石子的手指轻轻一松,“嗒”的一声轻响,石子掉落在地,滚了两圈,停在一颗被陈二狗打爆的石榴籽旁边,红与灰,污与净,形成刺眼的对比。
“这御花园景致甚好,陛下且安心玩耍。”张丽华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仿佛刚才被石子砸中的不是她,“本宫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娘娘……”陈二狗还想说什么,声音干涩。
张丽华没再看他,只是对跪在地上的王太监淡淡道:“王公公,伺候好陛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味。
“是!是!老奴谨遵懿旨!”王太监把头埋得更低了。
张丽华在贴身宫女小心翼翼的搀扶下,转身,仪态万方地沿着来路缓缓离去。那抹浅碧色的身影,在花团锦簇中依旧醒目逼人。阳光勾勒出她曼妙的轮廓,额角那道小小的伤口被几缕垂落的发丝若有若无地遮掩着,只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若有似无地飘散在风里。
她走过那颗被打得汁水淋漓的石榴树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一滴鲜红的血珠,终于不堪重负,从她下颌滑落,“啪”地一声,精准地滴落在石榴爆裂处一颗晶莹剔透的籽粒上,瞬间融为一体,再难分辨。
直到那倩影消失在假山花树的掩映之后良久,御花园里压抑到极致的气氛才略微松动。
“陛…陛下…”王太监颤巍巍地抬起头,脸色灰败,额头上全是冷汗和沾上的尘土,“您…您没事吧?”
陈二狗这才像被抽掉了骨头,腿一软,一屁股就坐在了旁边一块冰凉光滑的太湖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里衣。他看着地上那颗惹祸的石子,又看看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再看看远处地上那滩石榴的残骸和被血染红的籽粒,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皇宫……真他娘的不是人待的地方!比工地上吊车钢索断了砸下来还吓人!
刚才张丽华看他的眼神……虽然她笑着说话,可陈二狗只觉得比被工头指着鼻子骂祖宗十八代还让他心头发毛。那眼神平静得像井水,却让他感觉自己就是井底那只随时会被碾死的蛤蟆。
“还…还玩个屁……”陈二狗心有余悸地嘟囔,声音都带着颤,“回…回殿!赶紧回殿!”他现在只想找个四面是墙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再也不想碰任何石子了。
王太监连滚爬爬地起来,赶紧招呼远处的太监宫女。众人手忙脚乱地簇拥着惊魂未定、如同霜打茄子般的皇帝陛下,朝着寝宫方向仓惶而去。来时那点“带薪休假”的惬意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
御花园重新恢复了宁静,只留下一地狼藉——碎裂的石榴,散落的石子,还有那颗沾着一丝血渍、静静躺在尘土中的小石子,在渐渐西斜的阳光下,反射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远处,一滴未干的血红石榴汁,正顺着叶脉,缓缓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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