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错位生存(上)
“夜壶”两个字像两块臭烘烘的砖头,砸在金碧辉煌的寝宫里,砸得满屋子尊贵的空气都凝滞了。
领头的白面老太监姓王,在宫里熬了大半辈子,修炼得一张脸早就成了表情的面具。可此刻,他那张白面团似的脸皮也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嘴角飞快地撇了撇,又迅速绷。他扫了一眼龙床上那位穿着明黄色寝衣、脸色憋得发白、额头冒汗的“万岁爷”,心里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敢有半分迟疑。
“快!快取……取恭桶来!伺候万岁爷!”王太监不愧是老江湖,立刻拔高了一点尖细的嗓音,把“夜壶”这个极其不雅的词替换成了稍显体面的“恭桶”,同时一个凌厉的眼风扫向身后一个年轻的小太监。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滚带爬地窜了出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寝宫里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到极致的安静。跪在地上的宫女们头垂得更低了,肩膀却抖得更明显了些。陈二狗只觉得膀胱快炸了,那阵阵袭来的尿意比被工头指着鼻子骂还难熬百倍!他死死夹着腿,身体僵得像块石头,脸上的肌肉控制不住地抽搐,汗水顺着鬓角小溪似的淌下来,滴落在滑腻的锦被上。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就在陈二狗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当众在龙床上“画地图”的绝望关头,那小太监终于抱着一个金灿灿、嵌着宝石、造型异常精美的东西,连滚带爬地冲了回来。
“万……万岁爷,恭桶!”小太监声音都在发颤。
王太监赶紧指挥两个小太监拉起一道巨大的锦绣屏风,挡在床榻前,又亲自上前,躬着腰,双手极其恭敬地捧过那金光闪闪的“夜壶”,小心翼翼地递到屏风后面。
陈二狗哪还顾得上研究这玩意儿值多少钱?几乎是抢一般夺过来,背过身,哆嗦着手解开裤带(幸好这古代的寝衣裤子用的是绳子,不是皮带扣!),对着那尊贵的容器就是一通稀里哗啦。
听着那无比熟悉又无比不合时宜的水流声在华丽死寂的寝宫里响起,陈二狗舒坦得差点叫出声来!这是他穿越过来后,唯一一件顺心的事!解决了最原始的生理需求,他那被恐惧塞满的脑子,总算腾出了一点点思考的空隙。
屏风撤去时,陈二狗已经努力板起了脸,学着电视里皇帝的样子,挺直了脊背(虽然腰杆深处还残留着搬砖留下的酸疼记忆),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威严一点。王太监和宫女们低眉顺眼地捧着金盆、毛巾、漱口的青盐、还有一套看起来极其繁复华丽的龙袍,开始伺候他洗漱更衣。
这过程对陈二狗来说,又是一场酷刑。
洗脸的盆是金的,水是温的,带着香气。毛巾软得像云彩,擦在脸上痒痒的。漱口的青盐颗粒比他工地上的粗盐细多了。最要命的是穿衣服!
一层又一层!里衣、中衣、外袍……每一件料子都滑不溜手,上面绣满了张牙舞爪的金龙和绚丽的云纹,看得他眼花缭乱。带子、扣袢、玉佩……他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几个宫女摆弄着,胳膊抬多高,腿怎么站,都得人指点。特别是腰间那条绣着龙纹的玉带,沉甸甸的,勒着他那习惯了松垮裤腰的肚子,让他很不舒服,走路都感觉迈不开步子。
“万岁爷,该上朝了。”王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恭敬。
上朝?!
陈二狗头皮又是一麻。刚才只是应付太监宫女和枕边人,今天要去面对满朝文武?他连自己是谁都没完全搞清楚呢!(好像是陈后主?陈……陈什么宝来着?)小学都没毕业的陈二狗,脑子里对皇帝上朝的理解仅限于电视剧里大臣们山呼万岁然后吵吵闹闹的画面。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努力显得威严而平静。脚下那双厚底金线绣龙的靴子踩在厚厚的地毯上,软绵绵的,让他感觉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王太监和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他,穿过一道又一道奢华得令人窒息的长廊。廊柱都是朱漆描金,梁上画着彩绘,地上铺着打磨光滑的石板,到处都亮堂堂、金灿灿。
晕乎乎地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一扇巨大无比、散发着厚重木料和金属气息的宫门前。门前站着两排顶盔贯甲、手持长戟、面无表情的武士,像庙里的金刚。
宫门缓缓打开。
轰——!
一股声浪迎面扑来!
一个比他们村晒谷场还大得多的巨殿呈现在眼前!几十根需要几个人才能合抱的巨柱撑起高高的穹顶,地面光洁如镜,倒映着人影。大殿最深处,一个高高的须弥座上,摆着一张巨大的、雕刻着无数龙纹的金色椅子——龙椅!
而大殿下方,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全是穿着各色官袍、戴着官帽的男人!有胡子花白的老头,有面色红润的中年人,也有年轻些的。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像几百盏探照灯,齐刷刷地聚焦在刚刚踏进殿门的陈二狗身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刚才嗡嗡的交头接耳声戛然而止。
陈二骤然停止了跳动,然后又疯狂擂鼓!腿肚子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要不是两边有太监不着痕迹地微微搀扶了一下,他差点当场软倒!这阵仗,比几十个包工头堵着他要工钱还吓人一万倍!
他强撑着,在王太监的低声引导下,一步一步,极其僵硬地走向那高不可攀的龙椅。每一步都感觉踩在刀刃上。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些大臣们目光里的探究、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终于,浑浑噩噩地在那张宽大、冰冷、硬邦邦的龙椅上坐下。屁股接触椅面的瞬间,陈二狗并没有想象中的舒服,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像坐在针毡上。这椅子太高太硬,远不如工地上找个树荫靠着水泥袋休息来得舒坦。
王太监尖细的声音穿透大殿的死寂:“皇上驾到——!众臣早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巨大的声浪和强烈的压迫感,震得陈二狗耳膜嗡嗡作响,整个大殿似乎都在晃动。他惊得差点从龙椅上弹起来!这阵仗,太吓人了!他下意识地想缩脖子,想弯腰,就像平时见了工头或者债主那样。
不行!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搬了一天砖后几乎散架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挺直了腰板(虽然那玉带勒得他直想吐),努力抬起下巴。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离龙椅不远处的珠帘后面,一道曼妙的身影隐隐绰绰——是张丽华!她也来了!
陈二狗深吸一口气,学着电视里的样子,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干涩发紧,还在微微发颤:
“平……平身吧。”
声音不大,气势更是全无,在大殿空旷的回响下显得格外微弱。
大臣们齐刷刷地站起来。短暂的沉默后,一个穿着紫色官袍、胡子花白、看起来很有派头的老臣率先出列,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洪亮地说道:
“启奏陛下!江北六州飞骑来报,春旱连月,禾苗枯槁,蝗虫已现!若再不得甘霖,恐秋收无望,激起民变!臣请陛下速下旨意,开坛祈雨,并调拨仓粮,以备不时之需江北?旱灾??
一大堆名词砸过来,陈二狗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小学都没毕业,哪懂这些?他只知道自己饿了要吃饭,工地上没水喝会渴死。旱灾……那就是没水浇地,庄稼长不好,大家没饭吃?没饭吃可不行!
他皱着脸,努力消化着这信息。脑子里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以前在工地上,遇到水管爆了或者水泵坏了,工头会立刻组织人去抢修,实在不行就多找几辆水车拉水救急。至于蝗虫……不就是蚂蚱吗?小时候在田里他还抓过烤着吃呢!
想到这儿,陈二狗紧绷的神经似乎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抓手。他清了清嗓子,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用一种带着浓重乡音、极其理所当然的口吻,把他处理工地上“缺水”和“虫子”问题的朴素经验直接搬了过来:
“江北旱了?那……那就赶紧组织人手,给地里浇水啊!多派点人去!再找人看看水源,该修水渠就修水渠!至于那些蚂蚱……”陈二狗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烤蚂蚱的味道,“那玩意儿怕啥?发动老百姓,下田去抓!告诉他们,抓得多有赏!抓回来……嗯,晒干了还能当零嘴呢!”
“……”
金銮殿内,死一样的寂静。
比刚才等待夜壶时还要死寂十倍!
所有大臣,包括那位奏事的紫袍老臣,全都像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龙椅上那位一本正经给出“解决方案”的皇帝陛下。
组织人手浇水?修水渠?发动老百姓……抓蝗虫当零嘴?!
珠帘之后,隐隐传来一声极轻、极短促、又带着几分不明意味的轻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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