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从发梢滴落,砸在驳船腐朽的木板上,发出沉闷的“嗒、嗒”声。每一次都像是敲在陈默紧绷的神经上。他背靠着湿冷刺骨的船舷,右臂紧紧环抱着左臂,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左臂外侧那道被光影利爪撕裂的伤口,在月光和影元之力短暂的压制后,此刻正卷土重来。阴冷的刺痛感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正顺着撕裂的皮肉,顽固地向血肉深处、向骨髓里钻凿。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阴寒的痉挛,牵扯得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冷汗混着河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更深的寒意来自掌心。那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伤口已经凝固,但残留在血肉中的、来自新生的铜镜碎片的冰冷触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那碎片仿佛有生命,正通过伤口,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着来自福尔马林池的绝望、来自虹口孤儿院的麻木、来自松本千代罗盘晶体深处的贪婪与恶意。
驳船在缓慢的流水中轻轻摇晃,如同他此刻翻江倒海的心绪。污秽的血鉴通幽,强行追溯的恐怖景象,如同烙印般灼烧着他的意识。那些在粘液中沉浮的童尸,那些被怨胶和胶片活活抽干生命力的空洞眼神,松本千代在惨绿灯光下冷漠如冰的脸……这一切,都化作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铁锈味。
愤怒?恐惧?恶心?这些情绪像毒藤一样缠绕着他,但最终沉淀下来的,是一种近乎窒息的无力感。他只是一个侥幸觉醒了点古怪力量的放映员,一个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流民。面对这庞大、冰冷、根植于异国邪术的黑暗机器,他这点微末的力量,能做什么?冲进大丸制胶厂?不过是给那口地狱汤锅再添一具尸体罢了。
“拿着。”
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沉沦的思绪。苏明月将一件冰冷坚硬的东西塞进他紧握的右手——正是那枚新生的、边缘带着细微锯齿、表面布满玄奥螺旋纹路的黄铜镜碎片。
碎片入手温润,却又透着一种刺骨的阴寒。那股若有若无的联系感瞬间变得清晰,仿佛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手腕,直通心脉。碎片中心,那点浑浊的黄色微光,如同松本千代那只冷漠的独眼,隔着虚空,无声地、怨毒地凝视着他。
陈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用力发出轻微的“咔吧”声,几乎要将这冰冷的碎片捏碎。碎片边缘的锯齿刺痛了他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清醒。
“你的影梭,”苏明月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手术刀剥离病灶般的冷静,“撞碎了她的镜子,沾了她的邪血。你的血,又炼化了这邪血的伪装,显出了这镜子的本源碎片。因果纠缠,这东西现在和你的影梭,和你的血脉,都有了一丝说不清的联系。”
她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探针,穿透陈默脸上的痛苦和迷茫,直抵他眼底深处那簇尚未完全熄灭的、混杂着愤怒与不甘的微弱火焰。
“躲?能躲到哪里去?这碎片在你手里,就像黑夜里的火把。九菊的狗鼻子,迟早会嗅着味儿找来。等死,还是……”
苏明月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微微侧身,目光投向驳船外沉沉的夜色,投向圣母院路诊所的方向。那眼神里没有逼迫,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理性,像医生给绝症病人陈述最后的手术方案。
陈默的呼吸猛地一窒。他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枚闪烁着幽冷黄光的铜镜碎片,又感受着袖中那枚冰冷沉重、曾多次救他于危难的玄铁影梭。影梭尾端那枚铅珠的冰冷触感,此刻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慰。
躲?躲不了。等死?他不甘心!
那些童尸空洞的灰白眼珠,无声地控诉着。松本千代那冰冷怨毒的目光,如同毒刺扎在他背上。一股混杂着愤怒、恐惧和破釜沉舟决绝的火焰,猛地在他冰冷的胸腔里燃烧起来!那火焰灼烧着骨髓里的阴寒,灼烧着心头的无力感,带来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剧痛,却也带来了一丝扭曲的力量感。
“干!”一个沙哑、低沉、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眼,带着血腥气,从陈默喉咙深处迸出。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那点微弱的火焰骤然变得炽烈、疯狂,“怎么干?!”
苏明月看着他眼中那近乎野兽般的凶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个答案。
“跟我来。”
圣母院路诊所的地下室,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金属机油和某种化学试剂的混合气味,冰冷而干燥。这里显然被改造成了工坊,靠墙摆放着沉重的铁皮工具柜,一张巨大的、布满油污和细小划痕的橡木工作台占据中央。台子上散落着各种奇特的工具:精密的牙科钻头、细如毫毛的手术缝合针、锉刀、钳子,甚至还有一台结构复杂、连着真空管和线圈的旧式X光机。角落里,一个半人高的、覆盖着厚厚霜花的金属罐子正发出低沉的嗡鸣——法租界制氧厂流出的液氮罐。
苏明月将陈默安置在工作台旁一张冰冷的铁椅上。她没有废话,直接打开了影梭尾部那个被牙科钻头钻出的小孔,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里面那枚沉重的铅珠。铅珠在灯光下闪烁着黯淡的银灰色光泽。
“手。”她言简意赅。
陈默将紧握着黄铜镜碎片的右手伸了过去。碎片在他掌心依旧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和令人心悸的怨念波动。
苏明月用一把细长的、顶端带钩的镊子,极其小心地夹起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铜镜碎片。她的动作精准稳定,如同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她将碎片凑到工作台上那盏强光灯下仔细观察,手指轻微地调整着角度。强光穿透碎片,那些玄奥的螺旋纹路在光线下仿佛活了过来,内部那点浑浊的黄光如同被困的毒虫般微微蠕动。
“螺旋…聚能…怨念导向…”她低声自语,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核心这点黄光…是夺灵镜的‘眼’…也是最大的污染源。要想利用它的‘反射’特性,必须压制或者…隔绝掉它。”
她的目光转向工作台角落那个不断散发寒气的液氮罐。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在她脑中瞬间成型。
她不再犹豫。拿起一把微型焊枪,点燃。幽蓝色的火苗“嘶嘶”作响,尖端凝聚成一点炽白的高温。她左手用耐高温的陶瓷镊子夹住那枚铜镜碎片,右手操控着焊枪,小心翼翼地将炽白的火焰尖端,对准碎片中心那点浑浊黄光的外围区域!
“滋——!”
刺耳的高温灼烧声响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硫磺和浓烈怨念恶臭的黑烟瞬间升腾而起!碎片中心那点黄光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疯狂地挣扎、扭动!一股冰冷粘稠的、充满恶意的意念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撞向苏明月!
“哼!”苏明月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煞白,握着焊枪的手却稳如磐石,纹丝不动!她紧咬着牙关,强忍着那股直冲脑海的怨念冲击,焊枪的火焰死死锁定在黄光外围。
碎片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轻响,边缘开始微微发红、软化。那点挣扎的黄光被强行压制、束缚在核心更小的范围内,光芒变得黯淡而暴戾。
就是现在!
苏明月猛地放下焊枪,动作快如闪电!她抄起一个特制的、带长柄的陶瓷坩埚钳,一把夹起旁边那枚刚从影梭尾部取出的沉重铅珠!同时,她的左手操控陶瓷镊子,将被高温灼烧得边缘软化、黄光暂时压制的铜镜碎片,精准地、狠狠地按向铅珠光滑的表面!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冰面上!一股剧烈的白烟伴随着刺耳的声响猛地腾起!铜镜碎片在接触到铅珠冰冷金属的瞬间,那些被高温软化的边缘如同活物般,死死地“咬”住了铅珠的表面!碎片上玄奥的螺旋纹路如同电路板般瞬间亮起微弱的黄铜光泽,疯狂地向着铅珠内部蔓延、渗透!而碎片中心那点被压制的浑浊黄光,则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爆发出更强烈的抵抗光芒,试图侵蚀、污染铅珠!
铅与铜镜碎片,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瞬间展开了激烈的对抗与融合!
“陈默!血!”苏明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的双手死死控制着钳子和镊子,抵抗着碎片上传来的剧烈震动和冰冷怨念的冲击,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陈默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咬破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左手食指,将涌出的、带着淡金色微芒的滚烫鲜血,狠狠抹向那正在剧烈对抗、白烟升腾的铅珠与铜镜碎片的结合处!
“滋啦——!!!”
如同滚油泼雪!陈默蕴含着影元之力的鲜血接触到那对抗点的瞬间,爆发出刺目的赤金色光芒!那光芒带着一种古老、威严的净化与调和之力,瞬间压过了铜镜碎片爆发的浑浊黄光和铅珠本身的冰冷银灰!
赤金光芒如同熔炉之火,疯狂地灼烧、炼化着碎片逸散的怨念黑气!在光芒的笼罩下,铅珠表面那些蔓延的螺旋纹路骤然变得清晰、稳定,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而碎片核心那点浑浊的黄光,在赤金光芒的压制和灼烧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怨毒的尖啸,光芒被强行压缩、凝固,最终化作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浑浊光点,被牢牢地封印在铅珠内部,被那些发光的螺旋纹路层层缠绕、锁死!
“就是现在!液氮!”苏明月厉喝!
早已准备好的助手(一个沉默寡言的诊所杂役)猛地扳动液氮罐的阀门!
“嗤——————!!!!”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来自极地深渊的白色寒流,如同怒龙般从管道中狂喷而出,瞬间将工作台上那枚悬浮在坩埚钳中、赤金光芒尚未完全消散的铅珠笼罩!
极寒与炽热!
狂暴的白色寒雾瞬间吞没了铅珠!赤金色的光芒在绝对低温的冲击下剧烈地明灭闪烁,发出尖锐的、如同金属被强行淬火拉伸的嘶鸣!铅珠表面刚刚稳定下来的螺旋纹路在极寒中爆发出更璀璨的黄铜光泽,仿佛被瞬间冻结、定型!
剧烈的能量冲突在寒雾中翻腾!工作台周围的空气温度骤降,陈默裸露的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呼出的气息化作白雾。他死死盯着那片翻涌的寒雾,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几息之后,寒雾缓缓散去。
坩埚钳中,一枚全新的“弹头”静静地悬浮着。
它保留了铅珠的沉重基底,但表面不再是光滑的银灰,而是布满了清晰、深邃、如同天然生成的玄奥螺旋纹路!这些纹路呈现出一种古朴厚重的黄铜质感,在灯光下闪烁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而在螺旋纹路层层拱卫的最中心,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针尖般的浑浊黄点被牢牢禁锢其中,散发着微弱却令人心悸的怨念波动,如同被封印的恶魔之眼。
整个“弹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矛盾的气息——铅的冰冷沉重,铜镜的古老神秘,影元之血的灼热威严,以及那被封印的、扭曲的邪恶意念。它不再是单纯的配重,而是一件融合了多种力量、蕴含着未知潜能的…法器雏形!
苏明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握着钳子的手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枚全新的、散发着奇异气息的“弹头”移近陈默。
“现在,把它…装回去。”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明亮,如同完成了最精妙的手术,“用你的‘影元’,去感受它,去…点燃它!”
陈默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冰冷的、布满螺旋纹路的“弹头”。指尖触碰到那黄铜质感的纹路时,左腕的旧疤猛地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热感!一股微弱却清晰的共鸣,顺着指尖瞬间传递到他的血脉深处!
他拿起工作台上的影梭。乌沉沉的玄铁梭身,尾端那个小孔此刻仿佛一个等待归鞘的剑匣。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心神沉入左腕那灼热的熔炉,引导着那股微弱的力量,缓缓灌注到手中的“弹头”之上。
嗡……
螺旋纹路中心的浑浊黄点,在影元之力触及的瞬间,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想要挣扎反抗,却被周围发光的螺旋纹路死死锁住。紧接着,整个“弹头”上的螺旋纹路仿佛被注入了能量,骤然亮起一层淡淡的、近乎透明的黄铜色光晕!
陈默眼神一凝,小心翼翼地将这枚被影元之力初步激活的“弹头”,对准影梭尾端的小孔,缓缓地、坚定地…推了进去!
“咔哒。”
一声轻微的、如同机括咬合的脆响。
就在“弹头”完全没入影梭尾部的瞬间——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冰冷、灼热、古老、怨毒、威严的狂暴能量洪流,如同沉睡的火山在陈默手中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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