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顺着裤管往下淌,在诊所地下室的混凝土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工具柜,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不是冷,是那种力量被彻底抽干后的虚脱,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酸软的哀鸣。左臂外侧的伤口在液氮淬火的寒气刺激下,阴冷的刺痛感暂时蛰伏了,但掌心紧握着影梭的地方,却残留着一种近乎麻痹的灼烫感。
他低头看着手中这枚乌沉沉的玄铁影梭。尾端那枚新嵌的“弹头”——布满螺旋纹路的黄铜与铅的合金体,在昏暗灯光下散发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中心那针尖般的浑浊黄点如同沉睡的恶魔之眼。刚才那股爆发性的能量洪流,几乎要撕裂他的手掌,此刻虽然平息,但梭身依旧传递着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仿佛一头被强行安抚下来的凶兽,随时准备再次暴起。
“感觉怎么样?”苏明月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摘下了溅上几点油污的平光眼镜,正用棉球擦拭着镜片。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苍白的皮肤上。
陈默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摇了摇头。一种奇异的空虚感充斥着他。影梭的蜕变带来了力量,却也像抽走了他的一部分生命。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胃部,那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伴随着轻微的痉挛——那是影元之力消耗过度的信号,身体在渴求补充。胶片…他需要吞食胶片。
诊所外传来几声野狗争食的狺狺狂吠,撕破了夜的寂静。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烂食物和排泄物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潮水,顺着通风口顽固地渗入地下室。垃圾桥特有的气息,时刻提醒着他们所置身的世界。
“力量需要代价,”苏明月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恢复了冷静的审视,扫过陈默苍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你的血脉,你的影元,和这邪器碎片…现在算是暂时捆在一起了。是福是祸,看你如何用它。”她指了指影梭,“它的‘反射’之能,应该被激活了。但核心那点‘眼’…是毒,也是饵。九菊的人,恐怕很快就能闻到味。”
陈默握紧了影梭,冰冷的金属触感与核心深处那点恶魔之眼的微弱怨念波动交织着传入掌心,带来一种扭曲的安心感。力量…是的,他需要力量。不是为了什么宏大的目标,仅仅是为了活下去,为了不被那口福尔马林池吞噬。他用力咽了口唾沫,压下胃部的灼烧感和喉头的干涩,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吃的…有吗?”
苏明月从工作台下的铁皮柜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干硬发黑、带着浓重霉味的杂粮饼子。“只有这个。干净的胶片…诊所没有。”
陈默抓过饼子,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胃里有了东西垫底,那股火烧火燎的饥饿感才稍稍缓解,身体深处被抽空的感觉似乎也填补了一丝。
力量与代价,毒药与诱饵…前路如同被浓雾笼罩,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深渊。但停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昆山花园附近的贫民窟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臭的伤口,匍匐在城市的边缘。狭窄的巷道如同迷宫,地面泥泞不堪,混杂着腐烂的菜叶、粪便和不明污物,在月光下反射着油腻腻的光。空气里那股混合了馊水、劣质煤烟和绝望的恶臭浓得化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腐肉。
陈默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巷里。他必须尽快找到能“吃”的胶片,否则别说对抗九菊,光是维持身体不透明化都是问题。他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影梭紧握在袖中,新嵌入的“夺灵弹头”在血肉的包裹下散发着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共鸣,像一颗冰冷的心跳。
突然,一阵极其轻微的“沙沙”声从前方巷道的阴影中传来。
不是老鼠爬行,也不是风吹垃圾。那声音密集、细碎,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性,如同无数细小的爪子同时刮擦着潮湿的泥土和朽木!
陈默的脚步瞬间顿住,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左腕的旧疤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那是危险的预警!
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巷道的拐角。
黑暗,浓稠如墨。
但就在那片黑暗的边缘,月光勉强勾勒出的墙角阴影里,两点极其微弱的、猩红色的光芒倏地亮起!如同黑暗中骤然睁开的恶鬼之瞳!
紧接着,是四点、八点、十六点……猩红的光点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开来,密密麻麻,如同倒悬在黑暗中的一片血红色星海!每一对红点,都代表着一双眼睛!
“沙沙沙沙……”
细碎密集的刮擦声骤然放大,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黑暗如同被撕开的幕布,无数只老鼠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巷道的拐角、从两侧棚屋的破洞、甚至从头顶低矮的屋檐缝隙中,疯狂地涌了出来!
这些老鼠体型远超寻常,每一只都有家猫大小!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眼睛——没有眼白和瞳孔,只有一片纯粹、疯狂、闪烁着怨毒光芒的猩红!如同两点凝固的、燃烧的血滴!
而在每一只巨鼠猩红眼珠的正中央,都镶嵌着一片极其微小的、边缘不规则的、半透明的东西!那东西在鼠眼的红光映照下,正无声地播放着扭曲跳动的、残缺不全的黑白影像碎片!是胶片!被切割成米粒大小、强行嵌入鼠目的电影胶片!
百鼠式神!
它们如同被无形的鞭子驱赶着,猩红的复眼死死锁定着巷子中央孤零零的陈默!疯狂、嗜血、怨毒的意念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空气,狠狠扎向陈默的脑海!无数残缺的、无声的恐怖画面碎片——火车脱轨的爆炸、女人凄厉尖叫的特写、怪物撕裂血肉的慢镜头——伴随着冰冷粘稠的恶意,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意识!
“吱——!!!”
一声尖锐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嘶鸣,如同冲锋的号角,从鼠群深处炸响!黑色的鼠潮瞬间沸腾!无数双猩红的复眼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如同汹涌的黑色浪涛,带着撕裂一切、啃噬一切的气势,朝着陈默猛扑过来!锋利的爪牙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第一波鼠潮的利爪即将撕裂陈默裤脚的瞬间——
“嗡!!!”
陈默手中的影梭,仿佛感应到了主人濒死的危机和那滔天而来的怨念冲击,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嗡鸣!尾端那枚“夺灵弹头”上的螺旋纹路骤然亮起!核心那点浑浊的黄光如同被惊醒的恶魔,剧烈地闪烁了一下,一股冰冷、贪婪、却又带着奇异“反射”特性的力量洪流,瞬间冲破了陈默虚弱的压制,顺着他的手臂,蛮横地注入影梭!
“去!!!”
陈默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将全部残存的力量和求生的意志,连同那股失控的、混合着自身影元与邪镜碎片的力量,狠狠灌注到影梭之中,朝着扑来的鼠潮猛地甩了出去!
乌黑的影梭化作一道撕裂夜幕的闪电!这一次,它的轨迹不再是笔直穿刺,而是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带着螺旋弧度的流光!
影梭尖端并未直接刺向任何一只巨鼠,而是在即将撞入鼠潮的瞬间,猛地一个急旋!尾端那枚光芒大盛的“夺灵弹头”,如同一个微型的、疯狂的漩涡,精准地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猩红眼珠中胶片画面最扭曲的那只巨鼠!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没有血肉横飞。那只被弹头锁定的巨鼠,猩红眼珠中疯狂闪烁的胶片影像,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瞬间“抽”了出来!一道由无数破碎、扭曲、无声跳动的黑白光影构成的“光束”,被影梭尾端的螺旋纹路强行捕获、吸附!
紧接着——
“咻——!!!”
那道被强行抽取、吸附的怨念影像光束,如同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和方向,以比来时更狂暴、更混乱的姿态,被影梭尾端的螺旋纹路猛地“反射”了回去!目标,赫然是旁边另一只正张牙舞爪扑来的巨鼠!
“吱?!”
被反射的影像光束精准地没入旁边那只巨鼠猩红的眼珠!它眼中的胶片画面瞬间被外来入侵的、混乱扭曲的恐怖影像覆盖、搅碎!那只巨鼠的动作猛地一僵,猩红的复眼中爆发出混乱的光芒,仿佛两个频道在它脑子里疯狂切换、打架!它发出一声困惑而痛苦的嘶鸣,原本扑向陈默的利爪,竟然不受控制地、狠狠地挠在了旁边另一只同伴的身上!
“吱!!!”被攻击的同伴吃痛,猩红复眼凶光更盛,猛地扭头,一口咬向刚才攻击它的那只!
混乱!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被反射的怨念影像光束在鼠群中引发了连锁反应!一只只被同类攻击、或者被混乱影像干扰了神智的巨鼠,开始疯狂地撕咬、攻击身边的同伴!猩红的复眼闪烁着混乱和暴怒的光芒,原本整齐划一的进攻阵型瞬间土崩瓦解!黑色的鼠潮如同被投入石子的蚁群,疯狂地自相残杀起来!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影梭这一击虽然造成了鼠群的混乱,但更多的、未被波及的巨鼠依旧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腥臭的气息近在咫尺!锋利的爪子几乎要碰到陈默的皮肤!
陈默背靠着冰冷湿滑的砖墙,退无可退!他看着袖中影梭尾端那枚光芒正缓缓黯淡下去的“夺灵弹头”,感受着核心那点黄光再次变得活跃、贪婪地吸收着他仅存的影元之力,心头一片冰冷。
完了吗?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的瞬间,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塞着几张他从废墟里翻捡出来的、边缘烧焦卷曲的电影胶片残片。其中一张,是卓别林早期喜剧短片的一小截。饥饿感和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将那张胶片残片抽了出来,看也不看,直接塞进了嘴里!
粗糙、带着浓重焦糊和化学药剂味道的赛璐珞碎片瞬间塞满了口腔!他强忍着强烈的呕吐感和喉咙的灼烧感,用尽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咀嚼、吞咽!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荒诞、滑稽、辛酸却又带着一丝微弱温暖的情绪洪流,伴随着胶片被强行消化的能量,猛地在他体内炸开!那是卓别林影像中蕴含的、来自无数观众笑声的微弱“愿力”!
这股微弱却纯粹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滑稽愿力,如同投入滚油中的一滴清水,瞬间与他体内残存的影元之力混合!
陈默几乎是福至心灵!他将这混合了滑稽愿力的、最后一点影元之力,不管不顾地、狠狠地灌注到刚刚召回手中的影梭!
影梭尾端那枚“夺灵弹头”核心的浑浊黄光似乎对这“低级”的愿力极其排斥,剧烈地闪烁抗拒着。但陈默的意志如同铁钳,强行驱动着这混合的力量!
他没有再甩出影梭,而是将影梭的尖端,狠狠指向汹涌扑来的鼠潮!目标,是那些猩红复眼中疯狂闪烁的、嵌入的恐怖胶片!
一股无形的、带着荒诞滑稽意味的奇异波动,如同水纹般以影梭尖端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混乱的鼠群!
奇迹发生了!
所有被这股混合波动扫中的巨鼠,猩红复眼中疯狂闪烁的恐怖影像,瞬间被扭曲、覆盖!
火车脱轨的爆炸慢镜头,变成了卓别林被奶油蛋糕糊脸的滑稽慢放;女人凄厉尖叫的特写,扭曲成了卓别林标志性的、夸张的八字眉苦脸;怪物撕裂血肉的画面,则被替换成了卓别林拄着拐杖、笨拙地踢别人屁股的搞笑片段!
“吱……?”
扑向陈默的巨鼠们动作猛地僵住!猩红的复眼中,疯狂怨毒的光芒如同被泼了冷水般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人性化的、巨大的困惑和茫然!它们似乎无法理解自己眼中看到的景象,无法理解自己为何要攻击眼前这个人类。
紧接着,一股源自胶片影像本能的、无法抗拒的“指令”,顺着那滑稽的波动,强行植入了它们被怨念操控的简单意识中!
踢踏…踢踏…踢踢踏…
一只离陈默最近的巨鼠,后腿不受控制地、极其笨拙地抬起,又落下,在泥泞的地面上踩出一个小水花。然后又是一下…动作僵硬,如同生锈的机器。
紧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如同瘟疫蔓延!所有被滑稽愿力波动扫中的巨鼠,都停下了撕咬和攻击,僵立在原地,猩红的复眼呆滞地望着虚空,后腿开始以一种极其古怪、极其不协调的节奏,一下、一下地……跳起了笨拙的踢踏舞!
“踢踏…踢踏…踢踢踏…”
细碎、杂乱、笨拙的脚步声,取代了疯狂的嘶鸣和利爪刮擦声。近百只体型硕大的黑色巨鼠,如同被集体施了定身咒,又像一群提线木偶,在月光下僵硬地、茫然地跳着无声的踢踏舞步!场面荒诞、滑稽,却又透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一只在垃圾堆旁刨食的瘦骨嶙峋的野狗,被这边的动静吸引,疑惑地抬起头。它歪着脑袋,乌溜溜的眼睛困惑地看着巷子里那群排着队、僵硬地抬腿落腿的“跳舞老鼠”,狗脸上似乎露出了极其人性化的、看傻子般的表情。
它犹豫了一下,似乎觉得这些“疯老鼠”比垃圾堆里的残羹冷炙更有趣。它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猛地加速,一个飞扑,精准地叼住了队伍最末尾一只跳得最投入、最忘我的巨鼠的尾巴!
“吱?!”那只巨鼠似乎终于从滑稽的指令中惊醒了一瞬,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四爪徒劳地在泥泞中扒拉着,却被野狗兴奋地甩着头,像拖着一个破布玩具,飞快地拖进了旁边更深的黑暗里,只留下一串兴奋的“呜呜”声和巨鼠徒劳挣扎的抓挠声。
陈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滑坐到污秽的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他看着眼前这荒诞绝伦的一幕,看着那群在月光下僵硬跳舞的黑色巨鼠,看着那只野狗叼走“舞伴”消失在黑暗中,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最终化作一声混合着劫后余生、荒诞感和无尽疲惫的嘶哑低笑。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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