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河水浸透了裤脚,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陈默趴在苏州河废弃驳船湿滑的船板上,剧烈地干呕着,胃里早已空空如也,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每一次痉挛都牵扯着左臂那道刚刚被月光和影元之力压制住的伤口,带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但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脑海中那幅无声地狱画卷带来的冲击——骸骨机车喷吐着绿火,车轮碾过被铁链锁住的幽魂,童尸灰白眼珠里投射出的无尽怨毒……
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福尔马林混合着腐败组织的甜腻腥臭,仿佛还顽固地粘附在他的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重温那口地狱汤锅。
“水。”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伴随着金属水壶冰凉的触感。
陈默勉强抬起头,接过苏明月递来的水壶,猛灌了几口冰冷的河水,才压下喉咙里的灼烧感和翻腾的恶心。驳船在夜色中微微摇晃,远处大丸制胶厂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大怪兽,厂区深处那排低矮水泥厂房透出的惨绿微光,如同怪兽不怀好意的眼睛。
“看清了?”苏明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手术刀般的锐利。她背靠着驳船冰冷的船舷,镜片后的目光穿透黑暗,紧紧锁定着那片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厂区。
陈默沉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三个大池子…全是…裹着粘液的…小的…胸口贴着胶片…”他艰难地描述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血沫,“一个…睁眼了…它眼睛里…是《火车进站》…被改成了…地狱!”
“活体显影池…怨念培养皿…”苏明月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带着一种冰冷的愤怒,“他们用福尔马林保存孩童的尸身,用特制的怨胶包裹,再贴上承载扭曲影像的胶片…将孩童临死前的恐惧、绝望,与胶片中篡改的恐怖意象强行融合…这就是他们制造‘活体胶片’的原料!这就是‘怨胶’的来源!”
她从随身携带的棕皮医疗箱里取出一个玻璃皿,里面正是之前从陈默影梭上刮取下来的、那点深嵌在玄铁纹理中的暗红色污迹残留。此刻,在月光下,那点污迹仿佛拥有生命般,微微闪烁着不祥的暗光,散发出极其微弱却清晰可辨的福尔马林和怨念混合的气息。
“这东西,”苏明月用镊子夹起玻璃皿,目光凝重,“是那池子里怨胶的浓缩精华,也是施术者与那地狱工坊最直接的联系。你的‘影元’之力既然能引动它回溯场景,或许…也能顺着这条污秽的‘线’,看到更多。”
陈默的目光落在玻璃皿中那点闪烁的暗红污迹上,左腕那道旧疤再次传来隐隐的灼热感。他明白了苏明月的意思——血鉴通幽!用他蕴含着影元之力的血液,作为媒介和燃料,强行点燃这条污秽的“因果之线”,追溯其源头!
代价…他知道这绝非没有代价。每一次引动血脉之力,尤其是这种更深层次的追溯,都伴随着巨大的消耗和精神冲击。但大丸制胶厂里那些在粘液中沉浮的童尸,那些灰白眼珠里的地狱景象,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他的灵魂深处。
“给我。”陈默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伸出手。
苏明月没有犹豫,将玻璃皿递给他,同时迅速从医疗箱中取出消毒棉签和一小瓶密封的生理盐水,做好了应急准备。
陈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河风灌入肺腑,试图压下心头的悸动。他右手紧握着那枚冰冷的玄铁影梭,左手则摊开手掌,掌心向上。目光凝视着掌心复杂的纹路,他猛地用影梭那尖锐的尾端,在左手中指指腹上,狠狠一划!
“嗤!”
锋利的玄铁轻易割开了皮肤,一股滚烫的、带着奇异淡金色微芒的鲜血瞬间涌出,在指腹上凝聚成一颗饱满、颤动的血珠。
痛感尖锐而清晰,却仿佛点燃了左腕旧疤深处那沉寂的熔炉。一股微弱却精纯的灼热力量,如同苏醒的岩浆,顺着经络瞬间流窜到指尖!
陈默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如鹰。他小心翼翼地将那颗饱含影元之力的血珠,缓缓滴向玻璃皿中那点闪烁的暗红污迹!
就在血珠即将接触污迹的刹那——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如同古钟轻震,毫无征兆地从玻璃皿中爆发出来!那点暗红的污迹仿佛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和剧烈的刺激,猛地爆发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血红色光芒!光芒瞬间将陈默滴落的血珠吞噬、融合!
一股狂暴的、混杂着浓烈福尔马林恶臭、孩童绝望哭喊、以及某种冰冷粘稠恶意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毫无阻碍地顺着那滴融合的血液,狠狠冲进了陈默的脑海!
“呃啊——!”
陈默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后一仰,重重撞在冰冷的船舷上!眼前瞬间被无边无际的血红色光芒吞噬!
无数破碎、扭曲、无声的光影碎片,如同海啸般疯狂地涌入、冲刷着他的意识!
摇晃的、低矮的天花板!斑驳脱落的墙皮,挂着蛛网的老旧煤油灯。
一排排冰冷的铁架床!床上蜷缩着一个个瘦小、穿着破旧统一灰布衣服的身影。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米粥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
门楣上模糊的牌子:“虹口…慈…幼院”几个字残缺不全。
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优雅而冰冷地拂过一张张惊恐、茫然、脏兮兮的小脸。最终,停留在几个眼神特别空洞、身体似乎带着病态透明的孩子额头上。那只手的主人,穿着墨绿提花和服,乌发如云——松本千代!
无声的拖拽!几个被选中的孩子如同木偶般,被穿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九菊忍者粗暴地拖下床,塞进蒙着黑布的马车。车轮碾过潮湿的石板路,溅起浑浊的水花。
大丸制胶厂后门!深夜。沉重的铁门无声滑开。孩子们被驱赶着,走进那弥漫着浓烈恶臭的、惨绿色灯光笼罩的地狱。
白色的池子!乳白色的粘稠液体翻滚。孩子们被剥去衣物,如同待宰的羔羊,浸泡在冰冷的福尔马林池中!他们惊恐地睁大眼睛,徒劳地拍打着粘稠的液体,无声地尖叫着!池边,九菊忍者手持特制的刷子,将散发着甜腻腥臭的、半透明的“怨胶”,如同刷油漆般,一层层、仔细地涂抹在孩子们冰冷僵硬的皮肤上!
胶片的贴合!一卷卷边缘泛黄、闪烁着诡异油光的电影胶片(《火车进站》、《劳工之爱情》…甚至还有好莱坞喜剧片的片段),被精准地贴在孩子们的心口、额头等位置!胶片接触皮肤的瞬间,孩童的身体如同遭受电击般剧烈抽搐,灰白色的眼珠瞬间翻白,口鼻中溢出黑色的粘液!他们生命中最后的恐惧、绝望,被那怨胶和胶片强行抽取、封存!
松本千代的脸!在惨绿灯光下,她站在池边,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她的手中,托着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黄铜罗盘。罗盘的指针并非指向南北,而是疯狂地颤动着,指向每一个被胶片覆盖的孩童。随着孩童的抽搐和死亡,罗盘中央镶嵌的一块鸽蛋大小、散发着浑浊黄光的晶体,如同贪婪的恶鬼般,吸收着从孩童身上逸散出的、丝丝缕缕的灰黑色气息!
画面在这里骤然扭曲、加速!如同倒放的胶片!
福尔马林池的景象飞速倒退,马车在石板路上倒行,孩子们被拖回铁架床……最终,所有的光影碎片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疯狂地向着一个源头汇聚!
那源头,赫然是松本千代手中那块散发着浑浊黄光的晶体!
就在陈默的意识即将被那晶体散发的、充满无尽贪婪与恶意的黄光彻底吞噬的瞬间——
“哗啦!”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在现实中炸响!
陈默猛地从那股恐怖的血色洪流中挣脱出来,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金星乱冒,头痛欲裂!他低头看去,只见手中那个盛放着暗红污迹的玻璃皿,竟在他刚才精神剧烈冲击下,被无意识捏碎了!
玻璃碎片刺破了他的掌心,鲜血混着那点暗红的污迹,滴滴答答地落在驳船湿冷的船板上。
然而,那点暗红的污迹并未被鲜血冲散,反而如同拥有生命般,在血泊中微微蠕动、聚合!它贪婪地吸收着陈默掌心流出的、带着淡金微芒的鲜血,体积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
更诡异的是,随着污迹的膨胀,它表面的颜色开始褪去那令人作呕的暗红,逐渐显露出一种……古朴、厚重的黄铜光泽!
仅仅几息之间,那点吸收了陈默鲜血的污迹,竟在船板的血泊中,凝聚成了一枚指甲盖大小、边缘带着细微锯齿、表面布满玄奥螺旋纹路的——黄铜镜碎片!
月光下,这枚小小的铜镜碎片闪烁着幽冷的光泽,螺旋纹路的中心,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浑浊的黄光。一股若有若无的联系感,如同冰冷的蛛丝,顺着陈默掌心的伤口,悄然连接到了这枚新生的铜镜碎片之上。
苏明月蹲下身,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那枚温热的、带着血渍的黄铜碎片,冰冷的镜片后,目光凝重到了极点。
“怨胶为引,精血为炉……这是…夺灵镜的碎片?”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寒意,“他们用孩童的怨气喂养这邪镜,再用它来定位和抽取生魂……好狠毒的法门!陈默,你的血…似乎‘炼’掉了它表面的污秽伪装,显出了它的本源!”
陈默捂着剧痛欲裂的额头,看着苏明月镊子上那枚在月光下幽幽闪烁的黄铜碎片,碎片上残留的那一丝浑浊黄光,仿佛松本千代那双冰冷怨毒的眼睛,正隔着虚空,无声地凝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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