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局！有重大发现！”
心腹手下几乎是撞开办公室门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形，手里捏着一张模糊的监控截图，“我们的人盯了姓林的秘书三天！他今天下午，去了城西的‘松鹤苑’！在里面待了足足一个多小时！”
“松鹤苑？”
侯亮平正烦躁地翻着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闻言猛地抬头，眼中瞬间爆射出饿狼般的精光！
城西松鹤苑？那地方他当然知道！汉东市最高档的养老社区，环境清幽，安保严密，住的都是些退下来的老家伙或者有钱人的长辈。
林振邦的秘书去那里干什么？探望？还是……接头？
一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进侯亮平的脑海——吴正国！那位早已退居二线、但在汉东乃至省里都还有着巨大隐形能量的老书记！
林振邦的秘书去见的人，极有可能是他！如果林振邦真和吴正国勾连在一起……侯亮平感到一阵寒意，但随即又被更疯狂的念头取代：管他勾连谁！只要抓住林振邦本人出现在养老院、并与某个“敏感人物”接触的把柄，那就是铁证！是他侯亮平翻盘的绝佳机会！甚至……是扳倒吴正国那个老东西的契机！
狂喜如同岩浆般冲上头顶，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和顾忌。
侯亮平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集合！立刻集合！”他对着手下厉声咆哮，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狰狞，“目标，松鹤苑养老院！给我把前后门都堵死了！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去！”
“侯局！”旁边一个较为沉稳的副手脸色一变，急忙上前一步，压低声音提醒，“松鹤苑……那是强盛集团高总名下的产业！而且……里面住着的，非富即贵，还有不少老领导……我们这样贸然闯进去抓人，万一惊扰了……”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高家兄弟不好惹，里面的老家伙们更不好惹！
“高总？高启强？！”侯亮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屑和一种急于证明自己权威的虚张声势，“在我侯亮平眼里，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管他什么高总矮总！只要触犯了法律，天王老子也照抓不误！”
他猛地一拍桌子，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副手脸上，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大义凛然的训斥腔调，“你们这种思想很危险！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就是你们这种心态，才让那些有钱有势的人觉得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今天我侯亮平就把话撂这儿：强盛集团最好清清白白！要是让我查出他们跟姓林的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或者包庇罪犯，老子连他们一起端了！走！”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警帽，用力扣在头上，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凶狠，大步流星地冲出办公室。
身后，被他训斥得脸色发白的副手和一群手下，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警笛凄厉的嘶鸣，瞬间撕裂了汉东市下午的宁静，几辆警车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朝着城西疾驰而去。
松鹤苑养老院深处，一间临湖的独立套房。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过的庭院，假山流水，锦鲤游弋，几株名贵的罗汉松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绿荫。
室内窗明几净，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林振邦没有坐在舒适的沙发上，而是搬了张藤椅，与一位同样坐在藤椅上的清癯老者相对而坐。
老者穿着朴素的中山装，满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虽有岁月的沟壑，但眼神依旧清澈明亮，带着洞悉世事的平和。
正是汉东省前省委书记，吴正国，吴老。
两人面前的矮几上，没有昂贵的茶具，只有两杯清茶，袅袅地升腾着热气。
“……说起来，当年在麻省理工做访问学者那段日子，倒是我最清闲也最充实的时光。”
林振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带着追忆的温和，“远离了华尔街的硝烟，也远离了国内初期的纷扰，就泡在实验室里，跟一群纯粹为了探索真理的老家伙们打交道，心反而静了。”
吴老微微一笑，端起自己的茶杯，眼神中流露出理解和欣赏：“纯粹好啊。心静才能致远。不像现在，走到哪里，都像是踩在蜘蛛网上，牵一发而动全身。”
他意有所指地轻轻叹息一声，目光掠过窗外如画的景致，又落回林振邦脸上，“振邦啊，你这半生，在云端翻过筋斗，也在泥泞里趟过路，见识过最顶尖的科技，也看透了最赤裸的人性。如今回到这汉东，这片生养你的土地，却变得如此……复杂。你想做点事，不容易。”
林振邦坦然点头：“是啊，吴老。故土难离，情结难解。看着乡亲们受苦，看着好好的土地被糟蹋，心里不是滋味。”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我听说，如今汉东地面上，风头最盛的，是强盛集团的高家兄弟？吴老您德高望重，对他们……可有了解？”
吴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颇为复杂的神情，但总体竟是肯定的：“高启强、高启盛这两兄弟……是个人物。”
他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藤椅扶手，“出身草莽，没读过多少书，但胆识魄力是有的。更重要的是，懂得审时度势，也懂得回馈地方。”
他看着林振邦，语气认真了几分：“你别看外面有些风言风语。强盛集团这些年，在汉东投了不少钱。修了几条像样的路，建了几所希望小学，还资助了不少贫困学生。尤其是这个‘松鹤苑’，”
他指了指周围，“投入巨大，环境、服务、医疗配套，在省内都是顶尖的，收费却比同档次低很多，实实在在地解决了很多老干部和有困难家庭的养老问题。高启强逢年过节，还会亲自带着物资去慰问孤寡老人……这些，都是实打实做出来的。”
林振邦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波澜，心中却掀起微澜。
他原以为吴老这等清流，对高家兄弟这等出身必然不屑，却没想到评价竟如此“正面”。
是伪装得太好？还是高家兄弟确实在“慈善”和“形象工程”上下了血本？这更印证了陈默情报中关于高启强“极其精明”、“善于包装”的判断。
看来，能在汉东这潭浑水里做到“扛把子”的位置，这高家兄弟，绝非王伯驹那种只会喊打喊杀的莽夫可比。
“回馈地方，造福桑梓，这是好事。”林振邦点点头，顺着吴老的话锋，“不瞒吴老，我这次回来，也有心在家乡做点实业。只是离乡太久，对如今的市场需求，有些摸不准方向了。吴老您见多识广，能否指点一二？像我这样的，回来做点什么好？”
吴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欣慰的笑意。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智慧：“振邦啊，做生意，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归根结底，就八个字——洞察需求，填补空白。”
他伸出枯瘦却有力的手指，在空中虚点：“你去看，市场上缺什么？老百姓最需要什么？什么东西是供不应求、大家抢着要的？或者，什么东西是大家习以为常、但做得还不够好、还有巨大提升空间的？”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汉东缺什么？缺好的教育？缺便捷的医疗？缺能让农产品卖出去、卖上价的路子？还是缺能让乡亲们在家门口就能挣到钱、不用再背井离乡的产业？看准了那个最大的‘缺’字，把力气用对了地方，那就是一桩利国利民、也能成就自己的好生意！”
如同醍醐灌顶！林振邦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吴老这朴素至极的道理，瞬间点破了他心中许多盘旋不定的念头。
他之前考虑过技术、资金、规模，却忽略了最根本的出发点——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人，最迫切的需求是什么！不是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是脱离实际的空想，而是扎扎实实地解决痛点！
“洞察需求，填补空白……”林振邦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眼中闪烁着兴奋和豁然开朗的光芒，之前的些许迷茫一扫而空。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吴正国深深一躬，语气真挚：“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吴老，多谢您指点迷津！振邦受教了！”
吴老微笑着摆摆手，正要说话——
“呜哇——呜哇——呜哇——！！！”
凄厉刺耳、由远及近的警笛声，如同无数把冰冷的钢锯，骤然撕裂了松鹤苑午后宁静祥和的空气！
那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尖锐，带着一种蛮横无理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假山流水的意境，惊得窗外锦鲤都猛地沉入水底！
紧接着，是院门外传来的刺耳刹车声！纷乱沉重的脚步声！粗暴的呵斥声！
“开门！警察办案！”
“无关人员退后！别妨碍公务！”
“目标在里面！给我盯紧了！”
林振邦脸上的豁然和感激瞬间凝固，眉头猛地蹙紧。
吴正国脸上的平和微笑也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严重冒犯的冰冷怒意，以及一丝洞悉来意的锐利！
套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极其粗暴地、用重物狠狠撞击着！
“砰！砰！砰！”
每一声闷响，都如同重锤，砸在人心上。
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下一秒——
“哐当！！！”
厚重的实木房门被硬生生撞开！碎裂的木屑飞溅！
刺眼的阳光从洞开的门口涌入，逆光中，侯亮平那顶大檐帽的轮廓显得格外狰狞。
他一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脸上带着一种猎人终于堵住猎物巢穴的狂喜、狰狞和迫不及待的审判欲，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就锁定了房间内站起身的林振邦！
“林振邦！”侯亮平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调，充满了胜利在望的亢奋和刻意拔高的威严，“你涉嫌多起严重经济犯罪及危害地方安全！现在证据确凿！我代表汉东省府特别调查组，依法对你实施拘传！跟我们走一趟吧！”他猛地一挥手，对着身后如狼似虎的手下厉喝：“带走！”
冰冷的命令如同惊雷，在弥漫着檀香和木屑气息的套房内炸响。
林振邦站在原地，迎着侯亮平那志得意满的目光，脸上没有侯亮平预想中的惊慌失措，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在看一场荒诞闹剧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汹涌欲出的雷霆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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